誰料方才那還善言的支應婆子登時住了嘴,反倒轉頭上下打量清笛,「小爺定然听錯了,于大人日夜忙于軍務,怎麼可能到咱們這院子來?」
清笛一皺眉,知道自己是心急失言了,便設法轉圜,「听聞太子爺也晚晚都來,所謂上行下效,想來于大人也會……」
「小爺切莫說笑了。太子是太子,于大人是于大人。」
支應婆子面上露出警醒之色,「老奴還另有活計,這便向小爺告退了。小爺在院子里轉轉,稍後便回吧。這冬夜天寒地凍的,小爺的身子也是單薄,切莫受了風寒。」
支應婆子說著轉頭望樓閣里,「與小爺同來的那位爺,倒是輕松自在許多。小爺與那位爺一起多坐坐,自然便會適應了。陵」.
清笛拱手目送支應婆子走,心里暗暗自責。
她心急了,忘了院子里從前的規矩。
于清風人如其名,向來清正廉明,從前來院子也都是微服而來,絕不讓外人知曉。更何況于清風每回來院子,只為單獨見湉娘。湉娘自然嚴令院子里所有人等,絕不許將于大人來院子里的事情給說出去。
有回湉娘身邊負責上茶的小丫頭,還不到十歲大,也是仰慕于大人,便沒忍住私下里跟伙房的廚娘念叨了兩句,被湉娘身邊的婆子給听見,結果活活讓湉娘命護院將那小丫頭吊起來打。
那一夜,小丫頭被吊在月色里的伶仃身影,印疼了院子里每個姑娘的心。沒有客人的姑娘,都早早地關了窗,不忍心去看狺。
所以于大人會來院子的事情,實則是只有院子里的人才知道的秘密;清笛卻忘了,竟然還主動跟支應婆婆打听,已是犯了院子里的大忌。
好在她扮成的小男孩兒很是青澀,方不會引起支應婆子的疑心.
清笛不敢再孟浪,連忙回到樓閣中去。冬日夜晚,樓閣里都落下暖簾,房間中炭氣溫暖。玄宸面上都染了暄紅,醉意朦朧地飲下了身畔姑娘紅酥手遞過的黃藤酒。
清笛進來帶進來一股子涼氣,這才仿佛讓玄宸清醒些,狹長的眸子勳醉輕挑,「賢弟可回來了。」說罷指著身旁的姑娘,「他躲了這麼久,你們可不能放過他!」
幾個姑娘宛如乳燕投林般奔過來,各自舉著酒杯,「官人,可吃了奴家這杯酒。若不吃,奴家就著唇兒來喂!」
清笛驚得急忙喝酒,卻也在衣香鬢影里悄然回首去瞪玄宸。她雖然也善飲酒,可今夜哪里可以因酒誤事!更何況,若帶了一身的酒氣去見于大人,豈不是唐突!
玄宸卻斜倚在靠枕上,徑自捏著小酒盅,邪了眼楮望她們鬧,「定要多伺候小爺吃幾杯。凡吃成的,爺我重重有賞!」
笑鬧了好一陣,清笛千萬推著,終究還是被灌下三五杯酒去。動了些氣,連笑帶喘地伏在桌上輕輕咳嗽。
玄宸這才下了胡床,走過來,挨著她坐著,伸手輕輕為她拍著後背。挑了醉眼揮手,「你們且都退下,讓小爺歇歇。」
幾個姑娘得了賞,自然歡天喜地退去。內中倒有一兩個極有不舍離去之意,走出門去還回首望來,顯然是看中了這兩位爺的人才相貌,恨不得同赴鴛帳的.
玄宸邪魅笑著,目送了她們走,這才嘆了口氣,輕輕拍著清笛後背,「只可惜我無福看你這般為我溫柔言語、輕歌曼舞。」
「去。」清笛推開玄宸,頰邊飛紅,「你這人忒壞的心腸,明知道我冬日氣喘,你還讓她們灌我!你倒是安的什麼心!「
「我安的什麼心,娘子如何不懂?」
玄宸輕嘆一聲,將清笛擁入懷里,「重進這院子,我看見你縱然千般掩飾,可是眼楮始終是濕的。其實我也一樣。」
「憐兒,當年時光全都明明歷歷都到眼前來。當年在這院子里,我苦苦思慕你,卻不敢說,更不敢擁有。這份回憶便是最醇的酒,我都不用真的飲酒便已然醉了。醉里孟浪,娘子當不怪罪的,可是?」
清笛听得也是心都柔軟下來,卻只能搖頭,「今晚我還要去見于大人。」
玄宸親自給清笛斟酒,「北周的事,我不要你操心。凡此種種,我心中已有安排。我之所以不攔著你來,也只是希望你能一解思鄉之情。來霸州,你只開懷便罷,其余的都交予我。」
「你究竟有何安排?」清笛眯起眼楮望他,「你又瞞著我什麼!」
玄宸微笑,卻輕輕搖頭,「暫時不告訴你,只要你寬心便是。」
清笛輕輕嘆了口氣,垂下頭去,望著眼前的酒杯,「……實則,我倒也是想見見于大人的。那些年我身在青樓,雖然身份卑微,但是于大人卻始終以禮相待。當年如果不是于大人答應了媽媽的請求,親自毀去了我的戶籍,那麼霸州百姓便會知道青樓里的清笛就是袁氏憐兒,那麼我便也不會活下來……如此而論,于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宛如再造父母。」
清笛捏著酒盅,緩緩將杯中酒飲下,「我也,喜歡見于大人。于大人鐵骨錚錚,清正廉明,看著于大人,我便仿佛看見了我爹……」
「憐兒,我明白。」玄宸輕輕握住清笛的手,「我當年想盡辦法勸降于大人,便也為此。即便北周和契丹都需要于清風這樣的人才,但是他愚忠,所以可用的價值不大;可是我知道他對于你的意義,這才願意讓他活下來。」
清笛含淚望他,「只可惜,因為當年的霸州陷落、北周建立,想來于大人必然也是恨毒了你。縱然你留下他一條命,他怕也會用這條命來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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