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香院,掌院湉娘的院子,燈光寂寞。只有湉娘身邊最體己的丫頭才在伺候在廊檐下。這樣寒冷的冬夜,廊檐下縱然攏著炭盆,可是終究夜風寒涼,好容易聚起的一點暖意,極快便隨風散了。
幾個丫頭多少也怠惰了些,卻不能不在寒冷里用力精神著,以備掌院呼喚。
正在這個當兒,房間里忽然「啪嚓」一聲,似是瓷器碎了。幾個丫頭趕緊醒醒神兒,掀開簾子走進去。房間的青磚地上,攤著一片瓷器碎片;酒水倒是快速地滲進了磚里頭去,不過濕印子還在地上留著。
丫頭也沒敢抬頭,趕緊走過去收拾瓷器碎片。原是酒壺被擲到地上來,整壺的酒都是灑了。
「你們都下去。」湉娘的嗓音冷冽傳來,「我沒叫你們,你們就誰都不準進來。這點規矩,竟然忘了?」
幾個丫頭驚得趕緊跪倒在地,「奴婢們是,是听見屋子里頭碎了東西,這才趕緊進來收拾。」
「碎了東西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叫你們了麼?」湉娘嗓音越發凜冽,「都出去!不經我的傳叫,你們誰都不許進來!陵」
丫頭們低著頭不敢抬頭看,不過轉身時候的視線里約略看見于大人似乎醉了,歪倒在桌上.
丫頭們下去,湉娘嘆口氣,用帕子裹了手,親自去收拾一地的碎瓷片。口里溫軟勸著,「大人,妾身明白你心里的苦楚。縱然大人的心還是宋臣,心心念念都想將北周的土地都還了給大宋,可是大宋的那些朝臣卻是怎麼看的?」
「他們依舊還是將大人您與張昌興和契丹的韓志古相提並論,說你們都是,都是……」湉娘都說不下去了。
她派去到汴京的人回來,一五一十說了汴京的情形。說滿城人都唾罵于大人,那情形堪比當年霸州人都唾罵袁承道一般。甚而至于,大宋朝廷對于于清風的嫉恨,甚至要超過張閣老去。
北周的皇帝此時是張閣老,于大人不過只是個臣子,可是大宋的那些士大夫們卻認定,于大人的罪比張閣老還要嚴重。甚至將當年霸州城破的罪過開始歸咎在于清風頭上,說是他引契丹入城,身為知州膽敢不以死謝罪狺!
听了這些話,即便是以于清風之為人謹慎,又哪里還能壓得住火氣,飲酒便醉了。
「大宋……哈哈!」于清風伏在桌上大笑,也顧不得灑了的酒染了衣袖,「這時代,奸佞可以當道,叛臣可以坐上龍座,卻獨獨容不得忠臣活著!如今想想,本官當年忍辱負重活下來,竟是為了什麼?此時看來,都是一場虛妄!」
「大人……」湉娘也難過地扶住于清風的肩頭,「古往今來,多少忠臣良將,清命之樹立都不是在生的時候;有的甚至要死後百年方得正名。」
湉娘說著,也難過地搖頭,「便如袁大人,死後這麼多年,依舊還是背著罵名。不是他們自己做錯了什麼,而是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都真的不敢相信他們這樣做是真的為國為民,而不是為了貪圖個人的小利;就因為他們的所為超出了凡人的想象,所以便被認定是不可能的。」
「只有時光能證明一切。大人,您當年選擇活下來,相信定然也想到過此例。大人既然當日都有勇氣活下來,又如何沒有勇氣再打熬下來?」
于清風這才轉了頭,眯著醉眼望向湉娘,「湉娘,听你言語,本官總覺汗顏。身為朝廷命官,本官的見識卻比不上你。每每愚鈍了的時候,總歸要經你一言點醒。湉娘,這幾年如果沒有你,本官真是早就放棄了。」
「大人,人在困厄里,原本就應該彼此扶持。沒有誰人,能獨自打熬過來。」湉娘輕輕為于清風揉著額頭,「妾身也遺憾身為女子,不能上馬保家衛國。可是就算不能沖殺戰場,卻一定還有機會以其他的方式報國。」
「大人,請您千萬要放寬了心,千萬不要為眼前的困阻所難。也許就算此生不能正名,相信身後定然會有這一天。這條命原本早就該死的,如今多活一天便能多辦一些事,倒也比那般慨然一死,更加值得。」
「湉娘,你說得對。」于清風用力振作精神,眼中重現清明,「我也是難過,每每來院子里,總是能撞見張煜琪那個畜生。」
「雖然霸州此時已是北周天下,張煜琪糟害的是自己的天下,可是霸州的百姓何辜!有這樣個太子,霸州百姓哪個還敢寄望明天?」
「張昌興雖然奸詐,但是他畢竟身為閣老多年,懂得治國之道,這幾年北周倒也一步一步走上些正軌;可是張昌興畢竟年紀大了,他還能活幾年?倘若幾年後張煜琪繼位,霸州怕是又要亂了!」
于清風咬牙轉頭望外頭天闕的方向,藏不住目中恨意,「院子里的樓閣,他也要改名‘天闕’。難道他真想日後登基了,也將這里當做他的行宮!」
「每每見他,我便真想手刃了他,替霸州百姓除了這個噩夢!然後率領整個北周重新回歸大宋,讓咱們幽雲十六州回歸正朔!」
「大人說的是。」湉娘的目光也冷硬下來,「張煜琪原本該死。他來我這院子,原本是青樓,可是他竟然也都老的少的都不放過!簡直……北周若落入張煜琪手中,只能是百姓涂炭。怕是還未必比得上契丹人在時。」
「只是大人想要殺張煜琪,又何必自己動手?」湉娘面上輕輕籠上一層微笑。
于清風一怔,「湉娘,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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