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史家暗門來,就是一處幽靜的跨院。外頭隔著一帶水,與史家其他部分間隔開。
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漢子候在院子里,見玄宸和清笛來了,急忙迎上來,「小的給六爺見禮。公子命小的在此等候已經多時。公子本人還在憐香院監督盤查,一時月兌不開身,還望六爺見諒。」
「我明白。」玄宸簡潔答,「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禮。」
進了屋子,管家奉茶已畢,反身退出。清笛這才急著問,「你這回竟是怎麼安排的,總歸可以對我說了吧?」
玄宸望著清笛,展顏一笑,「知道我當初為何立了張昌興?實則大宋的朝臣,想要單獨與我媾和的不止張昌興一個人,我又怎地會選擇了他?」
「嘁。」清笛聞言背過身去,「還不是因為你與張昌興早有來往?」
當年玄宸構陷了袁將軍,便是與張昌興合謀。
玄宸明白此言又觸痛了清笛,急忙伸手握住她指尖。許多事一直啞忍不說,實則也就是為了避免再惹憐兒傷心。
「我選他,不光是因為他一直與我合作;更因為他只有張煜琪這麼一個好兒子。」玄宸徐徐吐出謎底。
嗝.
「什麼?」清笛聞言猛地轉身,「你這說的是什麼?難道你立張昌興,不是因為他本人,反倒是因為他兒子?」
「為何不是?家國相繼,國祚自然要看子嗣延續。就因為張昌興有張煜琪這麼個兒子,我才篤定了要選張昌興。」玄宸傲然挑眉。
「從大唐安史之亂到五代十國,再到現在的契丹、大宋、吐蕃、大理等數國並立,其間出現過大大小小的無數小朝廷。多少個朝廷的國祚不過幾十年,一代便終了。北周在我計劃中,便也只有一代,張昌興死了,北周自然也就亡了。」
玄宸笑,「你總不會以為,張昌興嘶吼,我會容得張煜琪這個人登上皇位吧?他當年在街市上對我的所為,我可還沒忘。」
「更何況,就算拋下私人恩怨,就算我讓他登位,他又焉能坐得住?」
閘.
清笛愣住,「你竟是怎麼想的?既然北周是你建立起來,你又怎地會讓它只有一代便亡?」
玄宸輕輕嘆了口氣,伸手將清笛抱過來,「當年的事情我本不願再提,只免你擔心。當年霸州城破,我算計好了一切,卻沒計算到你的反應——憐兒,當日我竟是低估了你,沒想到你會在關鍵時刻登上于清風的城牆,更沒想到你會不顧生死地跳下……」
清笛垂下頭去,「直說當日,你安排了什麼吧。當日的事,今天想起來雖然還會疼,可是我已經能夠平靜面對。人總歸不能永遠活在舊時。」
玄宸長出口氣,不由得問,「如此說來,可是你已經原諒了我當日的錯?」
「我只要你,不要再讓霸州的百姓遭遇那晚的災厄。以今日之功來彌補當日之錯。」清笛正色,「繼續說你當日的計劃。」
玄宸笑開,「好,我全說——我始終明白,契丹的皇位不會平平安安屬于我,實則我也並不想要那個皇位。可是我若不做皇帝,那麼一旦二哥登位,我便在契丹沒有立足之地。逃離契丹麼?我從十歲開始輔政,幫父皇出了許多主意,四處征伐,所以契丹之外的各國也必然不會容我活著。天下之大,其實並無我立錐之地。」
清笛心底狠狠一疼,反握住他的手。
「我遇見你之前的計劃,只是要攻下霸州,以這件功勞來為我娘贏得追封;可是遇見你之後,我卻忽然覺得,這天下之間,我終于找見了一個我想停留下來的地方——那就是霸州。我想跟你一起呆在霸州,從此拋卻了天下萬事。」
「所以我開始暗中計劃扶持張昌興。張昌興此人雖然奸詐,但是他身為大宋閣老多年,極懂得定國安邦之道;況且他是漢人,由他為帝,霸州百姓便也不會過多反抗。而等他死後,霸州與整個北周便自然重又回到我的手中……」
玄宸垂眸望清笛,「憐兒,你可明白我的心了?我是想將霸州與北周作為你我的家園。既然天下各國都不會容我,那我便自己創造一個國家,給自己贏得一塊立錐之地。」
清笛定定怔住。的確不曾想到,的確沒想過,原來他立張昌興、建立北周,竟然是為了她……
「我只按著自己的心思行事,一切全都按照我的計劃進行。」玄宸黯然垂下眼簾去,「我卻忘了你的感受。憐兒,當我看見你高高站在城樓上,鵝羽長衣在夜風硝煙里獵獵飄飛,我就知道我錯了——我想給我們一個家,卻沒有問過你是否喜歡這樣;我更忘了我的計劃里注定要傷害到霸州的百姓,我為了給自己找一個家,卻毀了那麼多人的家園。」
清笛強忍著,淚水還是無聲滑下。
「憐兒,別人都說我是天縱少年,心思縝密無人能及;可是那晚我卻明白,我的考慮實則有多麼的不周全。岳父當年便是以死捍衛霸州城,他死的那天還在警告手下所有兵將,不許因為他的死而動搖軍心,要眾將士誓死保衛霸州城……」
「作為袁將軍女兒的你,又怎麼可能不繼承岳父的遺志?所以你定然會為了保衛霸州城,保衛霸州百姓而放棄你自己……我真蠢,竟然想為我們兩人找個家,卻要毀了袁將軍的遺言……」
「我那時候真的是太急了,太想將一切鼎定,便從此與你在一起,再不分開。可是心急必有失,上天便在那晚給了我最沉重的打擊——表面上看起來,我的計謀得以實施,霸州終于成為我囊中之物;可是上天卻毫不留情地拿走了我這計劃背後真正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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