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命里有時終需有（2）
這里是香洲的新老香洲的交匯處，靠近香洲汽車總站，在經歷了九幾年的火熱，零幾年的沒落後，現在算是一個餐飲及商業中心，也算是香洲市最繁華的地帶之一。
地上積下的水漬在幾個小時的日曬之後早已干涸，氣溫在陽光的照射下緩緩上升，與馬路上的汽車噴出的尾氣交織成一股股熱浪，吹過一米多寬的綠化帶，吹向人行道上匆匆行走的行人，那是夏日的氣息。
斑馬線前，豎立在人行道旁的紅綠燈柱不斷出繼電器跳動的嗒嗒聲，令人感到煩躁，斑馬線後，站著幾個行人，不管是打傘的，提包的還是打電話的，他們的動作及神情都有幾點頗為相似，不時抬頭透過川流不息的車流，遙望馬路對面那個在黑色框框里緩慢跳罷著的紅色人形圖標，又低下頭以躲避直射的陽光，面上多帶著都市行人的煩躁與不耐，少有笑容。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
比如，在那隔著綠化帶，鋪著紅色地磚黃色盲人道的拐角處，就有一個不太一樣的男人，那是一個中年男。
他上身是一件潔白且非常平直的襯衫，雖是背後與胸前已經有了些許汗跡，但對襯衫的平整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白襯衫的下部整齊地插進了那條燙得筆挺的黑色西褲的褲頭里，一條帶著看不出是什麼標志皮帶頭的皮帶在褲頭環繞而過，嶄新得閃光，腳上是一雙黑色的皮鞋，不知道是由于品味還是年齡問題，皮鞋的款式顯然與時尚沾不上半點邊，但是光滑潔靜的鞋面表明了離他在某個擦鞋攤上消費兩塊錢的時間絕對不會過兩個小時….
那種類似于那些被某些帶著有色眼鏡的血統或地域優越人士稱為農民工的自由職業者的古銅色膚色顯然與保險業務員的打扮似乎不太相符，而他面上帶有的那種長期以來保持著並難以改變的表情及那略顯呆滯的目光似乎更襯得上一個帶著非凡貶意的土字，或許還會有被人認為是次進城的…
但是這同樣引來了許多行人的目光，這種目光…並非善意，中年男人似乎並不在意這些，手里提著的是正面印著某個國外市標志的布制購物袋，鼓鼓的購物袋稜角分明，一看就知道里面裝的是印刷品。
滿滿一購物袋的印刷品，重量自是不輕，其分量可以比得上價值二十一塊五一袋的打折大米，在這樣的天氣下打扮成這樣子提著這麼重的東西站在這種地方….與受罪並沒有多大區別
然而這中年男子似乎對這些都不與為然，他的臉上滿了笑容，那是一種自內心的笑容，無論是臉上被笑容擠出的那數道皺紋，還是那額頭上泛著油亮的汗珠，或是嘴角那一抹弧度都把他此刻的心情完美地展現著，那絕對是與愉快，舒暢，滿足等等詞語掛上等號的表情…
許是太熱，中年男子提著購物袋的左手輕輕一舉，把袋子的提把輕輕搖到手肘上，然後用空出來的手輕輕地額頭上一抹，然後輕輕放下來，再次抓著袋子的提把，自始至終他似乎都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空出右手而有什麼不妥，而此時，他的那不時張望的眼中似乎又有了些新的現，眼中似有精光一亮，臉上的笑容迅掛上，一直空著的右手在筆挺的西褲一側快擦了擦，似是想擦除常心的汗漬，隨後則伸進了左手提著的袋子里，而剛停下不久的雙腿也動了動，作出準備走動的架勢….
馬路上，隨著紅綠燈柱出一陣急促的嗒嗒聲，紅燈已滅，綠燈閃亮，斑馬線上開始穿行著人流，這邊的往對面走，而對面的，也加快腳步往這邊過來，中年男子的目光就集中在往這邊走來的幾個打扮時尚的女孩，在她們越過斑馬線來到馬路這邊的時候，他便迎了過去。
「您好請看一看」
一般來講，在這種情況下，來自陌生人那種略帶木枘的問候都不會起到正常應有的效果，而帶上了附加語句則只會讓人避開，而中年男子並不像是一個經常派宣傳單的人，就連動作和語氣都沒有那種專業的感覺，這，更讓他的工作進行得有些困難。
中年男子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的右手快地往前遞過去，在他手里那幾張粉紅色的a4紙張在隨著他的動作而輕輕晃動，看到剛剛穿過馬路的行人一個個像避瘟神一般遠遠地避開他，他的笑容並沒有因此而收下，只是向前走了幾步，手臂盡量以不太冒犯的度向前推，推到每個輕輕滑到路邊的行人面前。
「看一看吧，看電影，十一大優惠，僅有三場….」
對于宣傳用印刷品來說，這種類型的紙張一般用于某些規模不大的學校開學，某些不太具有影響力的店鋪開張，某家生意不太好的商家弄出的優惠活動與及某些壟斷企業布的話費優惠套餐….
而路人的反應則大多都是這麼幾種情況︰或皺著眉頭似是看到了什麼惡心地物品，快快避開向前繼續走去，或是擺擺手，搖搖腦袋以示拒絕，或帶著好奇心隨手一接，在距離自己的雙眼至少三十厘米遠的位置用眼角掃了那麼零點五點，然後在走幾步之後塞進一個由紅橙藍三色組成的街頭藝術品里，似乎那就是它們應有的歸宿……
虛假的宣傳太多了，
聲稱一塊錢甚至是免費品嘗之類的餐廳宣傳，若是真的信了，在進去之後一般都會帶著一種肉痛的心情離開，並在不久後會在兄弟朋友親戚同事面前聲明那一家店里面的食品是多麼的爛，服務是多麼的差，消費是多麼的貴，而必不可少的一句則是︰欺騙顧客或者消費陷阱。
聲稱是大降價，大優惠的商品在宣傳單上的價格對比確實很有吸引力，在與一群不知是否真實的顧客一起購買之後，常常會在那個據說不再想花錢在壟斷盜版中心的引擎里做廣告的當當搜到同樣的商品，而那里面的價格常常是不到自己買的大降階物品的一半…
而那些據稱二三十塊錢享受兩小時足浴或是別的服務的傳單卻反而有些真實的地方，如果擋得往舌燦蓮花的服務員在你接受服務時不停地推薦的所謂套餐，如果你可以忍受一些白眼接受那些傳單上寫的服務，一般在出門的時候都還會有些欣慰，不管態度怎麼樣，從口袋里掏出的鈔票與宣傳單上穩合就會讓人有種所言非虛，物有所值的感覺，還有種沒有被宰的幸運感，與買彩票中獎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而那些網上傳得風風火火，似是而非的在宣傳單上涂易揮化學品以麻醉搶劫的說法更是讓人對那些街頭散宣傳品的人有種避之不及的感覺，到底要涂上多大份量才能讓乙醚在宣傳品上達到可以麻醉人的程度?到底要涂多少才能在把宣傳單遞到路人手中而讓他聞到可以暈倒？這是一個未經確認的東西…
（ps︰曾經有一個叫白菜的人把半支試管的這東西倒在個煙合上，沒半分鐘就揮得一干二淨，比酒精快了不知道多少倍，而做這個試驗的時候，那個人即沒帶口罩也沒任何防護措施，距離也沒有多遠，除了聞到點味外，並沒啥別的感覺，當然，也並不是沒感覺，買乙醚的錢確實讓他肉痛了好幾天….）
中年男人遇到的並不算很糟，幾張紙遞出去之後，有一個看起來有些大大咧咧的女孩子搜取了其中的一張。
「您好，請看一看，十一電影大優惠，帶上宣傳單去買票，一張只要二十塊錢….」
中年男人的聲音略略提高了幾分，帶著些蒼桑的聲音已經開始有些嘶啞︰
「看一看吧國產動畫大制作，耗資過億，次公開放映，畫質一流，越好萊圬…」
兩個高中生模樣的男孩子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本來听到電影的時候他們的腳步都緩了下來，不管是出于年青人的好奇心還是出于對十一節目的貧乏亦或是對電影那種算得上是古老的藝術方式產生了一定的興趣，總之他們已經伸出了手，想從那大叔手中接過宣傳單看一看，听到了這句話之後，他們伸出的手立即停住了。
下一秒，兩只手緩緩地縮了回去。
再下一秒，轉身並肩離開
誠懇的語氣，誠懇的笑容，卻用上不太合適的形容詞語。
國產片？大制作？
別人的大制作是阿凡達，是生化危機，而我們，花了大價錢卻只會弄出無極，弄出孔子….何況還是動畫片…這麼多年來除了秦時明月，還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
‘剛才是不是我說錯什麼了？剛才那兩個小孩明明要接了，可是怎麼後來又收手了？’
中年男人一邊想一邊緩緩轉過身，馬路對面的紅燈已經再次亮起，他抓著宣傳單的右手又伸到剛剛站到斑馬線前的幾名行人，嘴巴正準備說出那些說了快半個早上的話，卻突然听到不遠處傳來兩個剛變聲期的聲音，聲音帶著些本地人的優越與年少的輕狂，來到香洲這麼久，白話他還是听得懂的。
「都唔知巨系唔系短的，國產動畫片？呃細蚊仔d野….」
「就系羅，花亞蚊雞去電影院睇國產動畫片？我先沒甘痴線….」
听了這兩句話，中年男人輕輕嘆了一口氣，笑容一斂又重新掛了上去，腦袋輕輕往下低了一些，他想不到自己剛才的宣傳語到底有什麼問題，讓兩個男孩就這樣放棄，于是他不再想，繼續著未完成的派︰「看一看吧，十一電影大優惠…」
「看一看吧，耗資過億的國產動畫大制作《僚頌》，畫質……」
「大哥，來給我一張看看….」一個挺爽朗的聲音突然在右邊響起。
中年男人愣了一秒，他感到有些意外，主動來拿傳單的人也不是沒有，但是一般都只是靜靜地伸出手，這已經是對他最好的優待，比起那些冷眼而過還扔出幾句冷嘲熱諷的人，比起在自己面前拿自己的工作來教育小孩的婦女，實在是好得太多，那已經是一種肯定，對自己，和自己所進行的工作的一種肯定。
然而，哪怕真的是對電影產生了興趣，哪怕是真的想要傳單，也沒有任何人會叫他大哥，或者說沒有任何人給過一個正常一點的稱呼，在這一個早上，中年男人承受的，似乎比以往的要多得多，有了這麼一聲稱呼，他感覺心里浮出一陣暖意，他抬起了頭，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而右手也在同時把宣傳單遞了過去。
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青男人，帶著眼鏡，模樣挺斯文，無論從穿著，膚色還是氣質來看都像是一個白領，坐在辦公室里上班的白領，他伸過來接傳單的左手拎著一個紅色的女式小提包，而他的右手邊挽著一個小鳥依人的女孩的手臂，女孩相貌不算太美麗，但是合適的穿著及和藹的面容卻讓人看了感覺很舒服。
這女孩的性格肯定不錯，這男人待人這麼禮貌，對她也肯定不錯，這肯定是一對恩愛的情侶。
中年男人在打量了一眼之後心中便飛快地想著，然後終于說出幾句和念叨了一個早上的聲音所不同的話︰「去看看吧，畫面真的很不錯，而且是映，只有三場優惠，可不要錯過了。」
「嗯。」男人應道，他並沒有像別的路人一樣，拿了傳單就匆匆走來，而是站到原地看起來。
看到那個小鳥依人的女孩子正把腦袋靠在男伴肩上，湊著一起看著那張他剛從自己手里取走的宣傳單，心里覺得舒服的中年男人又遞了一張過去︰
「來，一人一張，如果去看的話，記得帶上這宣傳單，可以優惠三十塊錢的哦。」
「好的，謝謝大哥，」女孩子甜甜地對中年男人點了點頭說道，同時接過那張粉色的宣傳單，但是卻只是抓在手里，並沒有展開來看，小腦袋又靠到男伴的肩上︰「神馬動漫公司？這是什麼公司？樂樂你听過嗎？」
「可能是新開的吧？」男人皺了皺眉頭，然後說出了一句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詢問的話︰「第三工業區，莫言服裝廠原址，地方挺遠的，打個的士沒幾十塊錢也到不了啊，而且在廠區里也不太好找啊…」
「是挺遠的，不過你可以搭115路公交車到達工業區再往里面走，宣傳單上面有簡單的地圖，從工業區路口進去兩百米再往左轉沒多遠就到了，如果你們有車的話，自己開車去可能會方便一點，我們公司在工業區的一些路口也做了顯著的標示，應該不難找。」中年男人很詳細地回答，緣于男人的和氣，緣于這冷漠的城市里那一點難得的溫暖。
「你們公司？大哥你是電影院的員工？」男人好奇地問道。
「呵呵，我當然不是電影院的，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我可能算是動漫公司的員工吧？」中年男人搖了搖頭笑道。
「大哥你這話有點怪哦，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做算是員工？」男人似乎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不過他並沒有糾纏在這個問題上，而是扯到了其他地方，「如果這樣的話，那麼你們公司應該就設在香洲吧？沒想到香洲市竟然有了一家新的動漫公司，而且還制作出了一部電影。」
「嗯，怎麼說呢，我呢本來是廣告公司的員工，但是我們老板後來又開了一家動漫公司，叫我過去幫忙，所以我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那邊的員工，」中年男人的話中似乎帶著一些善意的無奈，他耐心地對著那個給他印像非常不錯的男人解釋了幾句，甚至沒理會身邊再次經過的那幾個路人︰「這宣傳單上所說的放映也不是電影院，而是在動漫公司的一個放映廳里進行公映，只播放動漫公司的作品，十一是我們公司的第一部作品映，由于公司之前沒有什麼知名度，所以這樣的作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哦，」听了中年男人的話，那路過的男人與女伴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那女孩子又帶著笑意問道︰「那看來你們公司對自己制作的動畫片還是挺有信心的嘛，敢在公司總部里面播放自己的電影…」
「遙遙，」男人嘴里叫道，右臂也在這時輕輕晃了一晃，示意女孩子把話停下來，然後面帶歉意對著中年男人笑道說︰「大哥你別見怪，她就這樣子，老愛亂說話，對了，大哥，你們這動漫公司成立了多久了？我怎麼以前好像都沒有听過？」
「沒什麼，呵呵….」中年男人笑了笑，右手抓了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好像也就這段時間才听老板說這事，應該是有好幾天了吧….」
「幾天」男人听後在嘴里又念了一遍，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怪異，說不出是好奇，疑惑還是驚訝，不過他還是繼續問了下去︰「那你們這部《僚頌》應該準備了很長時間了吧？」
「這個我就真不清楚了，前幾天才听他談到劇本的，具體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中年男人坦言道。
男人正想繼續問，卻听到了面前的方向傳來一陣悅耳的手機鈴聲，他很自然地閉上了嘴。
卻只見面前那位剛剛給自己回答問題的準動漫公司員工連忙把手伸進褲袋里，掏出一部並不算時尚的手機，模索了下才按下了接听鍵，似乎對手機的操作並不是很熟悉，而這時，手機的听筒出了聲音。
那手機的音量應該是被調到了最大，哪怕是在這大馬路邊如此吵雜的環境下，男人還是清淅地听到了從听筒里傳出來的聲音。
那是一個女孩子說話的聲音:「翔哥，老板叫你回家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