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黨員很不習慣沒有李翠兒的日子,李翠兒死了,而且她肚里的孩子也被徹底「消滅」了,張黨員失去了什麼,失去了多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心里的痛很奇怪,它有時能象一根針,穿透人的思想,直刺到人的靈魂深處,把人的靈魂刺出斑斑血跡。張黨員覺得自己是無比堅強的,但當李翠兒和她肚里的孩子以一灘殷紅的血,向他宣布死亡的時候,張黨員自己的所謂堅強的壁壘轟然坍塌了。
他睡到半夜,忽然驚醒,他習慣去模模原來李翠兒睡的地方,但他只模到了冷冰冰的牆。這讓張黨員的心里空落落的,雖然李翠兒的手臂不是象他的手臂那樣,具有男人的大山般的強壯,但在李翠兒的懷里,會使張黨員感到一種乳香味的實在。張黨員覺得有個東西在他的臉上滾動,他用手一模,那東西濕漉漉的,滾燙滾燙的,原來是他的淚水。他感到十分奇怪,他沒有想到要哭,是他的淚水「自作主張」自己跑出來的。于是他的心開始隱隱作痛,這痛的感覺很好,很實在,一點都不虛無,于是,他就放任他的淚水泛濫,放任他的心在黑暗中痛下去。
後來,他又听到一種奇怪的聲音,那是一種壓抑的難听的聲音。他驚訝地發現,原來那是他自己的嗚咽聲。這聲音極具穿透力,它射出窗外,先是驚飛了一對交頸而眠的青春鳥,繼而又直上雲霄,嚇退了幾顆隔著銀河調情的星星。
下雨了,一陣冷風從窗戶吹進屋里,接著是一道不太亮的閃電,張黨員發現窗戶邊有什麼東西詭秘地動了一下,但接下來就是無邊而極其厚重的黑暗。他從床上坐起來,發現他的淚已經干了,但還是在臉上留下了它們的痕跡。這時候又一道閃電,這道閃電很明亮,很蒼白,很恐怖,預示著即將有一個驚天的炸雷要在天空中炸開。張黨員在那個炸雷還沒有炸響的時候,赫然看到了一只「爪子」伸進了他的窗戶。他心里不禁一驚,這時候炸雷響了,那真是驚天動地,張黨員甚至聞到了一股強烈的火藥味。
張黨員確信他沒有看錯,那確實是一只「爪子」。因為他清楚地看到長長的指甲,還有那雞爪般的皺皺的恐怖的皮膚。張黨員自信自己不信鬼神,但這不管用,他還是心里一緊,他被看不見的無邊無際的黑暗與恐懼包圍了。他下意識地裹緊了被子,眼楮死死盯住窗戶的方向,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他還是睜大眼楮看著。他希望到下一道閃電的時候,還能看到那只鬼魅般的爪子。又希望下道閃電來的時候,那里什麼也沒有。
雨越下越大了,它默契地配合著閃電與炸雷的節奏。有什麼東西在外面撲閃著翅膀飛過,張黨員清晰地听到了嗖嗖的聲音。緊接著是幾聲淒嚦的叫聲,這叫聲穿雲渡水,直攪得無邊的黑夜也不安起來。張黨員第一次覺得原來黑夜也是有生命的,它是光明的孿生兄弟,它們的母親是太陽的火焰,只不過光明是火焰「活著」時誕生的,而黑夜則是火焰「死亡」後留下的「遺月復子」。
張黨員認為那叫聲是山或貓頭鷹發出的,村里人認為貓頭鷹是不祥之物,是死魂靈的使者,或者干脆就是死魂靈本身。張黨員雖然不信邪,但那淒嚦的叫聲還是讓他頭皮一陣陣發麻,特別是在這漆黑的夜里,那叫聲更是透出無比的詭異。
張黨員還在等待閃電的再次來臨,他的心怦怦地跳動著,甚至他覺得整個房屋都在跟著他心跳的節奏顫動起來了。他家的窗戶是用紙糊的,第二道閃電的時候,他分明看見那窗戶破了一個奇形怪狀的口子,而那只恐怖的爪子就是從那嚇人的口子里伸進來的。
第三道閃電終于來了,這道遲來的閃電不可思議地持續了大約三秒鐘。張黨員發現窗戶那里什麼也沒有,只是那個口子更加大了,呈不規則的幾何形狀。而且窗戶上留下了一些斑點,當然,還有印在窗戶上的莫名其妙的樹的影子。這道閃電過後,整個世界又投入了黑夜的懷抱,當然,這也包括張黨員在內。這時候的他覺得黑夜是「活的」,它有呼吸,甚至有血肉。而且,張黨員還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那就是他認為黑夜是個「女性」,而且是位「熟女」。因為張黨員感受到了黑夜實實在在的博大的胸懷,就象李翠兒的懷抱一樣,讓他感到無比的溫馨。哦,他仿佛又聞到了那醉人的乳香味。
就在這時候,一陣陰冷的風從窗戶那道破口子吹進來,張黨員听到了一陣鬼魅般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