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了,在這深山里听不見雞叫。這仿佛是另一個世界,在這「另一個世界」里,正發生著一個極為有趣的事。當然「有趣」這個詞是張黨員當時的想法,王玉珍以及「小男人」未必會這樣想。對于「小男人」來說,雖然它是一條狗,普普通通的一條狗,但它卻固執地認為自己已經月兌胎換骨了,已經「人性化」了。所以它懷著一種朦朦朧朧的情感,感到張黨員對它構成了「某種威脅」。它巴不得張黨員就此離開他們,這個「他們」里有王玉珍,有那個才剛出生的孩子,當然還有它「小男人」。
「你讓我很吃驚,」張黨員對王玉珍說,「也讓我很感動。」王玉珍再次笑了,她溫柔地看了一眼懷里熟睡的孩子,對張黨員說︰「我好象說過,你對很多事都不了解,當然也就對一個初次做母親的人不了解了。是的,我的孩子在你看來是有所謂的缺陷,但他是我的孩子,是我生的,這就足夠了。我還能怎麼樣呢?,老天賜給人們一點東西,必然要收回一點什麼。它給人們打開一扇窗,必定要關閉另一扇窗。它對我已經夠仁慈的了,我還能抱怨什麼呢?我只能接受現實。」
「你能這樣想我真的很安慰,」張黨員溫情地看著王玉珍,「我覺得你很了不起,對我來說,你是一個迷,而我渴望著解開這個謎哩。」這話說得有點曖昧,但王玉珍知道那話外之音,她什麼都明白,這正是困擾張黨員的地方。「你很象一個人,」張黨員心虛地說,他不自然地看了一眼王玉珍,他怕王玉珍誤會,又怕她不誤會,這真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情感,「我是說你象我一個有很深關系的人。」
王玉珍好長時間沒有說話,她微笑著,不知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張黨員忽然很怕她的笑,她的笑居然讓他感到有如茫刺在背,讓他極其尷尬。「那個人不就是王仙兒嗎?」王玉珍輕描淡寫地說。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他張黨員在她面前根本沒有什麼秘密。就連他內心深處最隱密的事,人家王玉珍都了如指掌。王玉珍的這句話把張黨員徹底打倒了,他忽然覺得這個女人有點可怕,他心里忐忑不安起來。
但王玉珍立即看穿了他的心思。「是不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她看著別的什麼地方,沒有看張黨員,「是不是覺得我有點可怕?」這更讓張黨員背心里一陣發冷,「太出乎意料了,」他搜索著詞匯,「在你面前我就是一個透明的人,被別人看穿一切確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而我卻被你看穿了。」
王玉珍又笑了,剛生過孩子,剛流了那麼多血,使她的臉有些蒼白。但那是另一種美,是生命綻放出的另一種花朵,這種美是一種「悟」,是對生命的另一種闡述。這種美吸引著張黨員,一時間,他竟然有那麼一點心旌搖蕩。他想掩飾這種別樣的情感,但這種情感卻從他的靈魂里散發出來,無法加以掩飾。張黨員感到他的臉火辣辣的,他認為自己其實並不是在向王玉珍表達什麼,但他的話及其神情好象就是那麼一會事。
「我其實並沒有看穿什麼,」王玉珍轉向張黨員,「就象你一樣,你看見了我的身體,而且‘深入’地了解了我的身體,但你能說你看穿我了嗎?」「確實如此,」張黨員如實地說,「我是了解了你的身體,而奇怪的是,我越是了解你的身體,就越是不了解‘你的人’,你說這不是很矛盾嗎?」「其實這並不矛盾,」王玉珍說,「因為我的思想和靈魂不在我身體之內。」
王玉珍的這句話讓張黨員思索了很久。「是啊,」他嘆了一口氣,「這才是關鍵。」王玉珍伸出手,張黨員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握住了它。「你是個好人,」王玉珍說,「你是個值得信任的人,這一點是一時看不穿的,是需要‘深入接觸’才會了解的。所以說我並不能看穿你,但我能感受你,感受你的真誠。你知道嗎?我是多麼地渴望真誠啊!」
「是啊,」張黨員深有感觸地說,他緊緊地握住王玉珍的手,「但我卻好象走不進你的世界里,對我來說,你現在還是一個迷。」他又聞到了一絲野菊花的香味。但「小男人」明顯地表示了它的不滿,它又聳起了它頸上的毛,狼一般的眼楮里向張黨員射出了幽幽的綠光。王玉珍第一時間捕捉到了「小男人」不滿的情緒,她從張黨員那里抽出她的手,輕輕拍著「小男人」的頭,「小男人」達到了安慰,它又舌忝了王玉珍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