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奼婆轉身很有意思地看了一眼張黨員,張黨員忽然感到臉上仿佛一陣陰風刮過,他不禁打了個冷顫。特別是她那只瞎眼,宛如一個漆黑的無底洞,好像要貪婪地吞噬什麼。獨眼老女人又轉向那個肉瘤老女人,「老婆子,把盆子端來,一點都不要浪費。」她的聲音有些沙啞,甚至有些破碎,看來是激動所致。「老奼婆,」肉瘤老女人說,她脖子上的肉瘤又歡快地抖動了一下,「我早就準備好了,我們的‘地龍’已經聞到味道了哩。」
鐵鏈抖動的聲音愈來愈大,並伴隨著一陣陣的鬼哭狼嚎。「它又在催了,老奼婆,你就不能麻利一點嗎?」肉瘤老女人一手點燈,一手不知什麼時候拿著一個奇形怪狀的木盆,她的眼楮死死盯住老奼婆的手。「我正在用勁,那‘東西’還真是邪了門了,好像在跟我較勁哩,今天這個‘東西’肉乎乎的,不像前幾個,皮包骨頭,還不夠我們的‘地龍’塞牙縫。老婆子,端好盆子,就要出來了。」
張黨員心驚肉跳,他預感到了即將發生的可怕的結果。他雖然看不見產婦的臉,但他分明看見產婦在痛苦地掙扎。「她為什麼不叫出聲來呢?」張黨員不解地想。這又是一個迷,從一開始,他就深深地陷入了一個個的駭人听聞的迷團中。
這時只听「喀嚓」一聲,那是某種骨頭斷裂的聲音。「出來了!」老奼婆與那肉瘤老女人幾乎同時一陣歡呼。鮮血噴了出來,染紅了床單,染紅了老奼婆雞爪般的手,染紅了那肉瘤老女人臉上蜿蜒蛇行的皺紋,更染紅了張黨員縹縹緲緲的思想。老奼婆倒提著已經死去的孩子,仿佛提著一只被活剮了皮的貓。
「夠我們的‘地龍’大吃一頓了。」老奼婆掂了掂那可憐的孩子說,她那只僅有的眼楮放出奇怪的光來,那眼光只輕輕掃過張黨員慘白的面頰,張黨員的臉就仿佛一陣火辣辣地痛。肉瘤老女人笑了,張黨員覺得那肉瘤老女人的笑,將是他一生永遠的噩夢。她的笑宛如一張網,無情地撒向目瞪口呆的張黨員,張黨員此時卻像一只驚弓之鳥,在那網里徒勞地掙扎著。
但這時又一個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只听「嗖」的一聲,一個黑影裹挾著一陣陰風,從破敗的窗戶里閃電般地射了進來。肉瘤老女人手里的清油燈倏然熄滅了,屋里一片漆黑。張黨員驚恐地感到有什麼東西在向他緊壓而來,他的耳朵莫名其妙地嗡嗡作響。他努力定了定神,原來那緊壓而來的是無邊的黑暗。
屋里死一般靜,窗外昆蟲哭天喊地的鳴叫也然而止。張黨員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甚至他還听到了血液在他血管里流動的聲音。
張黨員覺得整個人在奇妙地升騰,並飄向一個嶙峋的高度。有那麼一剎那,他感到他的靈魂正在逃離他的身體,恍惚間,他依稀看見自己的靈魂發出綠幽幽的光,在這恐怖的屋子里飄蕩著。他的靈魂仿佛在痛苦地思考,還要不要回到那個溫暖的軀體里去呢?一絲冷風好奇地從窗戶里擠進來,發出「嗚嗚」的聲音。
張黨員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他搞不清那是血腥味還是死亡的氣息。靜與黑暗包圍著他,他忽然有個奇怪的想法,他覺得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也是有性別的,比方說眼前的黑暗或許就是女性的,它擁住他,撫模著他,甚至激勵著他,給他以無窮的力量。
過了很久,張黨員感到就像已經經歷了好幾個生死輪回。「老奼婆,它走了嗎?」這是那肉瘤老女人小心謹慎的聲音。「好像走了。」是老奼婆的聲音,這聲音是從她的牙縫里硬擠出來的。「那我點亮燈吧。」肉瘤老女人說。一陣輕微的模模索索的聲音過後,「嘩」地一聲,屋里閃亮了一下,肉瘤老女發出一聲尖嚦的叫聲,她手里的火柴熄滅了。
屋里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叫什麼?」老奼婆惡狠狠地問。「那東西得手了,它得手了!」肉瘤老女人心有余悸地說。張黨員依然神思縹緲,動彈不得,他驚奇地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癱軟在地,似乎又被人下了輕微的女兒香。「沒用的老東西,」老奼婆不滿地說,「再劃根火柴。」肉瘤老女人嘴里稀奇古怪地嘟囔了幾句,又傳來她模索火柴的聲音。
又是「嘩」的一聲,肉瘤老女人手里的火柴顫動了一下,終于點亮了那盞清油燈。就在那盞清油等照亮屋子一瞬間,張黨員听見了自己變了味的叫聲,到底叫沒叫出聲,他不知道。反正他覺得自己叫了。這時他反而懷念起先前的黑暗來,黑暗真好,它可以掩蓋一切罪惡行徑。它可以讓他感到自己是在幻境之中,而不是在血淋淋的現實世界里。
老奼婆依然倒提著那個剛被她從產婦身體中強扯出來的孩子,但那可憐的孩子已經失去了頭,就如同一只被活生生剝了皮的青蛙,讓人不寒而栗。「還好。」老奼婆又掂了掂手中無頭的孩子說,「老婆子,你看,好好地看,還是個‘帶把兒’的東西哩。」肉瘤老女人把清油燈湊近那孩子,伸出雞爪般的手,撥弄了一下那孩子下面的「把兒」,那「把兒」耐人尋味地彈了幾下。「不錯,果然是上好的東西。老奼婆,那個可惡的家伙把好的都留給我們的‘地龍’了喲。」肉瘤老女人眯起眼楮愉快地說。
蒙臉產婦悄然躺在床上,張黨員膽戰心驚地瞟了一眼地上的那個木盆,赫然發現那盆子里盛著很多鮮血。張黨員心里不禁顫抖了一下,那顯然是產婦流出的血。這時一陣風吹來,那盞清油燈閃動了幾下,那風似乎有意撩起了那產婦臉上的紅肚兜。張黨員大驚失色,他看到了一雙向外突出的死魚般的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