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黨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院子里。他艱難地站起來,遠處蒼山如海,殘陽似血。近處層巒疊嶂,鳥語花香。他看了看地上,竟然縴塵不染。王媽倒下的地方,沒有絲毫痕跡,王媽的尸體神奇地消失了。他又來到大妞的房間,里面空無一人。床上的被褥疊放得整整齊齊,大妞不見了,蘭兒也無影無蹤。
靜,死一般的靜。唯一躁動的,是隱藏在樹梢的蟬,它們撕心裂肺地叫著「死了死了」。忽然一只蟬被某種凶惡的鳥捕殺了,垂死的蟬又叫著「完了完了」。一陣不安裹挾著張黨員,讓他的脊背冰涼。「她們到哪里去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張黨員正疑惑間,堂屋里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大妞!」他大喊了一聲。回答他的是一陣微風,輕輕呼嘯。「蘭兒,是你嗎?」他再喊,他的聲音背叛了他,怪怪的,讓他听起來都頭皮發麻。還是沒人回答,但響動依舊。「咯吱」一聲,好像是誰在開門。接著又「砰」地一聲,又像誰在關門。
但那響動小心翼翼,鬼鬼祟祟,時斷時續。當他凝神細听時,一切又歸于平靜。他移動腳步,往堂屋方向而去。空氣中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他想起了王媽的眼楮,想起了那個怪模怪樣的東西叼住王媽的眼楮時,嘴里發出的地獄般陰冷的叫聲。
他一步一回頭,左顧右盼。總算到了堂屋里,但那里依然空無一人。香爐里的香仍然繚繞著,暗紅色的火星如流血的眼楮。那幅嬰兒的骷髏畫朦朦朧朧,兩只深不見底的眼洞里隱藏著無窮的奧秘。但他發現,那香是有人剛上的,香爐里的香灰也被人精心清理過。「這個神秘的人到底是誰呢?當然如果真是‘人’的話。」張黨員恐懼地想。
這時,張黨員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緊張地四下張望,思考著那究竟是什麼氣味。後來他終于明白了,那是死亡的氣息。其實死亡的氣息一直存在著,一直伴隨著他,與他形影不離。但這種氣息是從哪里發出的呢?或者說是從哪個人的身上散發出來的呢?
一陣風吹了進來,那繚繞的香煙抖動著,那幅詭異的骷髏畫仿佛活了,空洞無物的嘴里發出無聲的吶喊,好像隨時就要向他撲來。張黨員不禁後退了幾步,這時他的頭踫到了一個東西,死亡的氣息更濃了。他抬頭一看,立即嚇得魂飛魄散。
那是一根人的手指,它被一根繩索拴住中間一段,吊在房梁上。但那手指毫無一絲血色,它青灰中略帶慘白,指甲很長,但顯然經過精心的修理。最為匪夷所思的是,那指甲上竟然也繪著一個嬰兒的骷髏。張黨員壯著膽子輕輕踫了一下,那根手指蕩來蕩去,他驀然感到曠世的冰冷。
就在那手指漸漸停息的一瞬間,張黨員看到了更加可怕的東西。
那是一行血字,寫在堂屋的一個隱秘的角落里,字跡未干,散發著血腥味。字體歪歪扭扭,宛如一串掙扎著爬行的蟲子。每個字的下面都有血珠滴落的印跡,斑斑點點,參差不齊。令人費解地寫著︰看見的听見的如風,警告!落款是︰一根手指。
張黨員怔在原地,苦苦思索著那句話的含義。「看見的听見的如風」,「是讓我忘記看到的一切和听到的一切吧?」他想。「那為什麼要警告呢?」他心驚肉跳地看著那根吊在繩索上的手指,「這是誰的手指呢?」他想起了蘭兒,「難道是她的手指嗎?」。
張黨員頗費思量,正想得出神。一個黑影從地上一躍而起,帶起了一陣陰風。那黑影一口就餃住了那根慘白的手指。張黨員驚叫一聲,待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只凶惡的靈貓。那靈貓身上布滿了褐色的花紋,眼楮泛著綠光,嘴邊的硬須根根似箭,宛如一頭張牙舞爪的豹子。
「‘風兒’,那是不能吃的喲。」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那叫「風兒」的靈貓丟下那根手指,一溜煙不見了。天暗下來了,堂屋里更加陰暗。香爐上偶爾冒出一點火星,又瞬間暗淡下去。張黨員看了一眼那幅叫「鳳嬰」的畫,頓覺那骷髏正不懷好意地盯著他,盤算著要將他無情地吞噬。
他趕緊逃離了那個鬼地方,四下尋找剛才說話的神秘女人。「在這里哩,」那個女人的聲音從樹林里傳來,「不要問,跟著我。」天更加暗了,有幾顆孤伶伶的星星在隔著銀河招手。叢林里偶爾閃爍著一星綠幽幽的亮光,不知是螢火蟲還是某種白骨發出的磷火。那光亮陰冷詭異,讓人不寒而栗。
張黨員猶豫了一下,心想那畢竟是人的聲音。人的聲音真好,整整一個下午,他都被那些不是人的聲音驚嚇著。尖嚦的,憂怨的,鬼鬼祟祟的,陰風慘慘的。總之,那不是人的聲音包圍著他,困擾著他,幾乎將他凐滅。
他鬼使神差地跟著那女人,他快那女人就快,他慢那女人也奇怪地慢下來。「風兒」卻像一個幽靈,在叢林中神出鬼沒。張黨員看不清那女人的臉,只覺得那女人很苗條,走起路來裊裊婷婷,長發翩躚。張黨員覺得她不是在走,簡直就是在飄。
「風兒」在叢林中躥進躥出,有時會听見一聲慘叫,那是「風兒」凶殘地捕殺了某種獵物。有時會听見激烈的打斗聲,那是「風兒」遇到了強有力的對手。每當這時,那女人就大聲說︰「‘風兒’,拿出你的絕招來!」于是叢林里更掀起一陣血雨腥風。
走了很久,忽然,那女人停下了輕盈的步子,「風兒」也從樹林中躥了出來,眼楮像兩只燈籠。嘴里咬著什麼東西,「咯 咯 」直響,看來是在嚼某種動物的骨頭。那女人回過頭來,怪異地向張黨員招了招手。
張黨員氣喘吁吁,大汗淋灕。待要到那女人身旁時,只听「嘩」的一聲,那女人劃了一根火柴。火光閃爍中,張黨員的眼前赫然是一座古老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