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無一物的殿堂,四周是階梯,中間最低,而整個殿堂一片黑色,雖是黑色,卻不暗,能看清楚四周坑坑窪窪石鑄的牆、牆上的十二扇門和極高的頂。
此處正是律法堂。
蘇筱落站在空蕩蕩的律法堂中,這靜和暗,讓她似乎能听到自己血液的流動,很緩,有一種凍僵的感覺。
許久,終于有人說話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這律法堂中回蕩著——
「蘇筱落,你可知罪?」
聲音似有雷霆之勢,撞擊著蘇筱落的心靈,叫她原本凍僵的血液,急速的流轉起來,直沖著腦頂。
就在這一秒,原本黑暗的大殿,突然之間被數十把火把照亮了,四周十二扇門均打開了,每一扇門中都走出一位全身黑袍之人,站于階梯之上,居高臨下的望著蘇筱落。
正對著蘇筱落的那扇門中走出的黑袍老者,再次問道︰「蘇筱落,你可知罪?」
「弟子不知,請各位執事明示。」蘇筱落大聲道,此時,她千萬不可怯場,一旦她怕了,那麼這審判不用開始,她就敗了。
「帶人。」那黑袍老者的聲音在整個殿堂中回蕩。
片刻之後,一個搖光峰的灰袍弟子被一黑袍但蒙著臉的人帶了進來。
「你可認得他是誰?」正中的黑袍老者開口問道。
此人,不是穆崇峰,這讓蘇筱落大感意外,看向那帶進來和自己並排站著的灰袍青年,她根本就不認識,不過,此人卻讓她感覺有些面熟,似乎是在哪兒見到過,這人究竟是誰?難道是穆崇峰的跟班嗎?
「那麼你,可認識她?」黑袍老者問站在蘇筱落身邊之人。
「認得,化成灰我也認得。」那青年咬牙切齒的道,看向蘇筱落的眼中滿是恨意。
除了穆崇峰之外,還沒有誰看她帶著這樣滔天的恨意,蘇筱落想不起她還招惹了誰,她皺起眉頭,大腦急速轉動著,回憶著從入搖光峰開始的一幕幕,似乎有一個場景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她卻沒有抓住。
「想必你也不記得了吧?」黑袍老者那雙鷹一般銳利的眼楮在蘇筱落身上掃過,又落在了那灰袍青年身上,「你且說給她听听。」
「蘇筱落,你和妖物勾結,殺我大哥之事,我看得一清二楚。」那灰袍之人大聲道,眼珠鼓起,「若不是我逃得快,也會被你和那妖物殺掉的。」
「你大哥?」迷霧似乎被撥開了,蘇筱落沉吟著,「妖物……」
「那妖物一頭白發,修為驚人,對你親昵至極,殺我大哥不過因為我大哥一句對你的戲言。」那灰袍之人急聲道,「我在屋中看到,在你們過來之前便跑掉,這才苟活了下來,否則……便如我大哥一般,被那妖物吸盡身體精力,瞬間化作枯尸。」
蘇筱落想起來了,那日紅露和肖九被困,一共有四人圍他們,黑大、黑二被那邪異青年殺死,而那邪異青年則是被白月所殺,還有一人便是留守在屋中看紅露和肖九的,定然是逃走了,不過當時她忙著救治肖九,便忘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這麼一回事兒。
「他所說,可屬實?」之上的黑袍老者冷聲問道,「勾結妖物,誅殺同門,你還有何可說?」
「有。」蘇筱落抬頭,立刻道,「第一,我並未與妖物勾結,奇異澗中,我無意應了那妖物,你們該是知道,這答應意味著什麼?那妖物卻是好玩之人,並未取我性命,而是跟蹤我。」
「你應了妖物,卻沒有死?」左側一扇門外立著的黑袍中年人帶著奇異的表情道,「這倒是少見。除非……你與妖物達成了什麼協定。」
「我修為低微,那妖物能看得上我什麼?我有本事幫他辦成什麼嗎?」。蘇筱落反問道,語氣鎮定,接著講下去,「當時,我走到奇異澗中的臨時休息點,卻不巧踫上了此人一伙人,正在搶奪財源鋪肖九、紅露之物,搶了東西傷了人還不夠,揚言要紅露做其爐鼎。」
「財源鋪之人?」
「正是,此事紅露和肖九均可做證。」蘇筱落點頭,「我忍無可忍,一時氣憤,不小心讓他們發現,便要殺我。不過,這時候,那一直跟蹤我的妖物出現了,攔住了他們。」
「他的兄長為了求生,甚至不惜殺了同行的黑大黑二,獻出其靈力。而白月並未接受,依舊殺了他。此事與我雖然有一定關聯,但我卻……「
「慢著,你說,那妖物叫住白月?」
蘇筱落微微一愣,剛才講述中帶出了狐妖白月的名字,她點頭︰「是,他告訴我他叫白月。」
台上的十幾個執事立刻交換了一陣眼楮,不過沒有多說一詞,最後正中的黑袍老者又道︰「繼續說。」
「已經說完了。」蘇筱落答道,「可請財源鋪的肖九為證。」
「對,她說的是事實,我們搶奪那財源鋪兩人之物。」那灰袍青年突然開口,臉上帶著一絲瘋狂的色彩,「奇異澗本是我仙影派的,他們財源鋪的人本就不該來這個地方。」
「此是,是玄乙尊者的決定,來者即使客人,你不當如此。」
「我該不該另作他說,我自然會接受門派懲罰。」那人道,臉色一絲不變,「我今日告的是蘇筱落勾結妖物,誅殺同門,這是事實,便足夠了」
「勾結妖物,誅殺同門……」中間的黑袍老者沉吟,然後看向蘇筱落,「無論如何那妖物是為了你殺仙影派的弟子,一事歸一事,你同妖物交好,終究是犯了門規。」
「其一,我並沒有和妖物交好,我是拼命想要甩掉他,此事,展旋可以作證。」蘇筱落毫不遲疑的道,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彩,「其二,我懷疑他之兄長並非仙影派的弟子,而是……奸細。」
灰袍青年面色一白,不過很快掩飾過去,台上的執事微微一愣,接著道︰「此事若為假,則再加一個污蔑同門之罪。你有何證據?」
「肖九當時腿部中了一法術,名為嗜血,此來七煞門的法術,肖九當可作證。」蘇筱落道。
「想必你和那肖九交好吧。」灰袍之人反擊,「事事都讓他作證,且他並非仙影派弟子,難保不是和你勾結好的,陷害我仙影派之人。」
「這只是其中一個證據。」蘇筱落道,手在懷中一模,掏出一個不屬于她的儲物囊,「此來其兄儲物囊,我收到了身上,其中有幾枚古怪的玉簡,以我之修為踫不得,請執事檢查一番。」
說罷,蘇筱落把儲物囊往前一拋,一股無形的力量接了過去,那執事老者以神識略作查看,便抬起頭來道︰「你二人再此等候,我等需檢驗一番。」
所有執事退至門後,蘇筱落靜靜的站在原地沒有說話,腦中卻沒有停過,為什麼仙影派會對妖物這麼排斥,而既然這麼排斥了,為什麼奇異澗中還會有妖物的存在,不是該一早就殺絕了嗎?
她相信仙影派是有這個能力的。
思緒一轉,她又想到了展旋在雷靈戰場中收集的戰魂,展旋為仙影派弟子,初一師尊沒道理不知道他的修為,當初初一師尊說了,入奇異澗者修為不得高于練氣十一層,是否是他故意讓展旋進去的,還有那胭脂和路離看樣子修為也不知練氣的。
到底這其中有一個什麼樣的秘密呢?
「你害死我哥哥,你一定要付出代價的。」蘇筱落正想著,耳邊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響起,那灰袍青年死死盯著蘇筱落。
蘇筱落只看了他一眼,懶得理會,多說半句都是浪費口水。
「玉簡中的東西查不到什麼,仙影派也不會願意去多接觸財源鋪的人。」那灰袍青年道,「展旋在處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根本不會知道你在這兒,除非,那妖物來救你,當然那便更確定你勾結妖孽的罪名。」
「你一個小小弟子,為什麼知道這麼多?」蘇筱落側過臉來,看著眼前表情猙獰的青年。
「哼。」那灰袍青年冷哼一聲,接著對蘇筱落做了幾個口型。
「你真的……」蘇筱落心中一凜,那人說的是,有什麼是七煞門不知道的。
「你有證據嗎?」。那人冷笑,接著道,「今日告你勾結妖孽之罪,就算我不行,也有人能行。我想,他會快就會來了。」
「誰?」
「你很快就知道了。」
話剛落音,那十二扇門又開了,所有黑衣執事走了出來,之前說話的那位黑袍老者看了兩人幾眼,才道︰「儲物囊中的玉簡是有些古怪,但目前尚不能斷定;而勾結妖孽一雙,雙方的證詞都夠充分,而證人尚且來不了,因此,此時推後三日在審查,蘇筱落,你暫時拘于雷霆壇之中。」
雷霆壇,可以讓她吃點苦頭了。
「推後三日?我看不要了。」一個婦人的聲音突然在大殿入口處響起,有兩道人影一前一後撿階而下,「今日便可以定了。」
「穆二夫人?」黑袍執事沒有什麼感情,平淡的問道。
來者正是穆家二夫人,蘇筱落只見過她一次,印象並不深刻,只知道她生出了穆花顏、穆崇峰、穆瑩瑩三個極品,只知道她對她身體的娘極為厭惡。
沒想到再次見到她竟然是在律法堂上,她打扮得極為華貴,臉上的神色異常高傲,沒有在大夫人面前的半分謙遜——蘇筱落終于知道穆花顏和穆崇峰的跋扈學自哪兒了,她身邊跟著的那道人影正是穆崇峰,拄著一根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下來。
「我來,是為了證明一件事情。」穆二夫人開口,「蘇筱落確實和妖物有所勾結,殘害仙影派弟子。」
十二位執事面色微變,並沒有說話,當初穆崇峰在奇異澗被困于榕樹林中,發出保命玉簡求救,他**穆峰主的二夫人親自前往帶出了穆崇峰,而後便鬧到過律法堂要求處置蘇筱落,穆峰主只是保持了沉默,不過卻是穆家老太太回來,一手壓下了這件事情。
律法堂的執事本想秉公處置蘇筱落,以保存律法堂的尊嚴,奈何穆老太太修為太高,只得退讓,眼下穆老太太不再仙影派,這灰袍青年又鬧出蘇筱落勾結妖物一事,雖然明顯的證據不足,不過他們也派人去抓了,為的就是給蘇筱落略施懲戒。
但,只限于略施懲戒,比如拘三日雷霆壇,但這穆二夫人來勢洶洶的樣子,分明就是要狠狠懲戒一番。
「我兒穆崇峰,被蘇筱落勾結榕樹老妖囚于榕樹林中,雙腿險些化作樹根,」穆二夫人道,語速不疾不徐,卻每個字都帶著威壓,「幸我兒機警,以劍傷了腳,這才讓雙腳不至于變作樹根。」
「不會化作樹根的。」黑袍執事啞然片刻便道,「榕老頭只是喜人破他棋局罷了。」
蘇筱落暗笑,沒想到穆崇峰真的把她那番威脅當真了。
「執事,現在在說蘇筱落勾結妖物一事。」穆二夫人臉色依舊冰冷,「我兒腳傷可做證據,同時我兒留有玉簡一枚,正是記錄蘇筱落所說之話。」
「玉簡?」
「便是這枚。」穆二夫人道,手中拿起一枚玉簡,當眾捏碎,頓時出現了一副由煙霧組成的虛幻模糊的場景——
「……榕爺爺,我給你找了兩個人來,讓他們也見識見識一下你的棋局吧……」畫面中,蘇筱落笑得很詭異,沖著空曠的榕樹林大喊著,嘴巴一張一合。
「……哈哈哈,甚好,正愁最近都沒人入榕樹林……」
「蘇筱落,你要干什麼?」畫面中的穆崇峰臉上寫滿了驚恐,顫抖著,聲音斷斷續續,「……喚之做爺爺,你膽大包天……」
「……榕爺爺年紀大,不叫做爺爺叫做什麼……」那煙霧組成的蘇筱落臉上表情很是清晰,「……什麼人啊、妖啊,都是屁話……你給榕爺爺提鞋都不配……」
接著煙霧抖動,出現了另外的畫面——
穆崇峰被禁錮在樹樁上坐著,根本不能移動半分,他雙眼凸起,瞪著不遠處的蘇筱落,「……等我娘來救我,你就知道厲害了……」
「……知道了,你想你母親來陪你嘛……過三十**若破不了,雙腳就會變作樹根,過三月破不了,整個人就會化作榕樹。我先走了……」
煙霧消散,畫面就此結束。
蘇筱落的眉頭深深皺起,沒想到,穆崇峰竟然還留著這一手,事情有些不好辦了,她捏起了拳頭。
黑袍執事多看了蘇筱落幾眼,畢竟能和榕老頭和睦相處的人實在太少了,這穆峰主的女兒定是個古靈精怪之人,不過,卻是一直被穆峰主刻意無視,大約還是因為她娘的原因吧。
「各位執事,人證物證俱在,蘇筱落確實勾結妖孽,此事該如何罰?」在幾位執事眼神復雜之際,穆二夫人厲聲道,「我兒雙腿不可白傷,必有人要付出代價。」
「那榕老頭與玄乙尊者達成了協議,我等……」黑袍老者眉頭皺著,這穆二夫人的護短在整個仙影派都極為有名,只是這蘇筱落的身份也很特殊,且榕老頭也比較特殊,這要罰,很難辦。
再者,還有穆老太太放下的狠話。
「蘇筱落不止與榕樹老妖勾結。」這是一直沒有說話的那灰袍青年開口了,聲音惡毒,「還有奇異澗中的化形之妖,已經是一而再再而三,听她的言辭,似乎覺得妖同人一樣,這分明就是漠視仙影派門規。難道律法堂因著人和妖的地位特殊,要置律法堂的威嚴不顧嗎?」。
「仙影派門規如同兒戲嗎?」。穆崇峰跟著冷喝一聲。
這兩句,如同重錘,正好敲在這十二位執事的心頭最弱處之上。
「此事,蘇筱落確與妖物勾結。」那黑袍老者終于沉重的吐出這幾個字,「不過因為涉及廣泛,先收入雷霆壇中,我等需與玄乙尊者商量過,再做定奪。」
「不必。」穆二夫人強硬的道,伸手從儲物囊中模出一物,是一塊令牌,其上流光溢彩,仙氣繚繞,她舉著令牌朝前走了一步。
「是穆峰主的峰主令牌?」黑袍老者一眼認出。
「正是,若你們擔心穆峰主會護短,就不必了。」穆二夫人道,補了一句,「穆峰主還說,若是穆老太太有微詞,他會一力承擔。仙影派的門規,律法堂的條律必須要執行到底。」
黑袍老者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那令牌思索。
「原本,蘇筱落多次勾結妖物,還害人性命,本該處以烈火盆極刑。」穆二夫人慢慢道,「念在她乃我穆家之女,且年紀還小的份上,建議律法堂罰她去過十里煉血路再攀百丈禁山,以示懲戒吧。」、
「只怕她活不出來。」黑袍老者面色沉了下去,這穆二夫人好狠的心,「還不如給她個痛快。」
「那各位執事,便給她個痛快吧?」穆二夫人冷笑道。
所有執事都沉默了,十里煉血路和百丈禁山雖是一種折磨,不過若悟性高,天資過人,而又有毅力和腦子的話,尚有一線生機,立即死和看天意的話,他們自然會選擇後者。
「十里煉血路和百丈禁山是什麼地方?」蘇筱落終于動了動干澀的嘴唇,問道。
「叫你生不如死的路。」穆崇峰陰沉的聲音低低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