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氏听後倒是很意外,不解道︰「這是為何?」
連瑾瞧著心里一緊,低頭看著自己的繡帕想了會,而後又放松了表情。不緊不慢道︰「母親,那是婆婆答應我的,您啊~就不必太擔心了。帶十妹妹過府,也就是讓她再瞧瞧,這事兒咱兩家心里有個默契就成。」
說的這般風輕雲淡,與她一開始那麼肯定的語氣完全不同。
丁氏可不是個糊涂人,連瑾這個意思明明是不想與自己說明個中緣由,嘴上也不再追問。心里想著或許那是侯府的家務事,自己不便知道吧。可是雖然這麼想,心里到底有幾分不舒服。看著眼前的連瑾也黯淡了眼神,隨意了幾分答道︰「我曉得了,這事我會安在心上的。等三天後我帶你十妹妹過府,把這事也給定下吧。」
而後似有所指到道︰「二姨娘那你還不去瞧瞧,你特地回府該不會是只為與我說這事吧?」
若是真的只是說三天後的事情,她大可以派個丫鬟回來說一聲。侯府的事情不少,自己可不認為她有那麼清閑。就為了這事而專門跑一趟。
連瑾听到丁氏有些變調的語氣,心里有幾分惆悵。自己回府的確是因為為了來瞧尤姨娘的,府里昨天派人來通知自己的時候自己還嚇了一跳。這年關的時候自己也是有去瞧過的,那時雖有幾分蒼白,不是很精神,不過人也挺清醒的。怎麼過了一個冬,就成了病重?這些年二人感情雖不是很親密,可畢竟是自己的生母,她再怎麼無情也不是草木之心。
只是如今听著母親的這話,倒似是夾了幾分諷刺。她表面上對自己慈愛一番,怕是心里是想著自己如何無情、不孝的吧。略去心頭的瑣事,連瑾抬頭回道︰「母親,她真的快不行了嗎?」。
語氣輕輕地,有幾分擔心,幾分恐懼,還有幾分不知名的情緒。
丁氏也嘆了一口氣,回道︰「這幾日請了好幾個大夫,都說是讓我們盡早安排後事。你也是知道的,她身子本來就不好。」
其實在丁氏心中,府里的那些姨娘除了五姨娘古氏之外,其他的自己並沒有多關注。因為自己的丈夫偏愛古氏,每次到了草香院也是一直坐在古氏的屋子里,其他的姨娘那根本就不怎麼過去。
好在每個姨娘都有所出,她們也很安分守己。自自己進門後,每日都很恭敬地來晨昏定省,侍候左右。後來自己見她們也實在,就免了她們日日前來的這個規矩。
大姨娘莫氏在那件事後也深居簡出了,一心都只為大少爺陽哥兒的事情操操心。二姨娘尤氏原是曾氏的陪房,自己與她更是沒什麼交流,而她也在瑾兒出嫁後清心寡欲般,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四姨娘曹氏雖有一兒一女,到底是個沒福氣的。如今跟著老太太禮佛,府里很少有事情能讓她上心。
因此,平日里自己也是沒有虧待過她們的。這事,她也不怕外人說,對這幾房妾室,沒有怎麼優待,卻也不曾苛待。
連瑾听後倒是有些傷感,再听到這話後總是平日里多麼八面玲瓏也不禁心中難受。自凳子上站起,望著丁氏輕聲道︰「母親,我去看看她。」
輕輕的話,夾雜著說不清的情緒。
丁氏點點頭,這個時候了,讓親生女兒送一程吧,這也是人之常情。點點頭,對著外面喚道︰「紅裳。」
一身翡翠色春裳的紅裳自外面走進來,恭敬行禮後低著頭等著吩咐。
「你帶著二姑女乃女乃去草香院見見二姨娘。」
連瑾雖是連府的二小姐,但是早已出嫁,便不再是連家的人。今日上門便是客,草香園雖去過不少次,卻還得連家的人帶路,這是規矩。
「是。」紅裳立即頷首,帶動她頭上的銀釵下的珠子不停地擺動著。
連瑾辭了丁氏,這才由紅裳引著路往後院那邊而去。
草香院的院子很大,五間主室,是後來府里重新修建時所造的。目前雖然住著大姨娘莫氏、二姨娘尤氏、四姨娘曹氏和五姨娘古氏,看著還是很寬敞。地面很大,卻遠遠不如小姐們的院子那般精致。
連瑾熟門熟路地走進東邊的屋子,里面只有一個青衣小丫鬟侍候著,屋里的光線並不亮。陳列簡單,遠沒有前院屋子里的那般富貴。由于紅裳推開門的緣故,躺在床上的尤氏和站在一邊的小丫鬟都看向門外。
尤氏在見到紅裳的時候有絲驚訝,待看到她身後的連瑾時又露出笑容。雖然臉色很憔悴很蒼白,可是笑容卻是達到眼角的。旁邊的小丫鬟立即給連瑾行了禮,而後退至了一邊。連瑾走近,看著床邊還擺著的半碗藥汁,又望望緊閉著的窗子。
在連瑾身後的紅裳一見,立即過去開了窗。而後又帶著小丫鬟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尤氏和連瑾二人。
「你來了啊。」疲憊的聲音自床上的尤氏傳出,干瘦的手向連瑾伸去。
連瑾喉嚨一酸,望著這般親切瞧著自己的尤氏,將自己的手伸了過去,立即便被尤氏抓的緊緊的,緊緊的~似是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尤氏瞧著掙扎的想要坐起來,看著行動這般艱辛的尤氏,連瑾立即幫了一把,將暗灰色的迎枕放在尤氏的身後,而後在有些陳舊的床沿邊坐下。
這麼一折騰,似是花盡了尤氏僅剩的力氣。大口大口喘著氣,手卻沒有將連瑾的手放松一分。過了一會才看著連瑾滿臉關心道︰「在侯府好嗎?」。
連府上上下下都知道連瑾在侯府的地位不同凡響,大事小事都要經過她點頭才行。都說著連瑾是如何的幸福,日子如何的無憂。可是做母親的或許都這樣,只有自己問了,孩子親口答了才會安心。
「姨娘,我都好。」聲音有些哽咽,連瑾不停地點著頭。
尤氏這才點點頭,認真的看著連瑾,生怕一個轉眼就不見似的。想把連瑾的模樣深深地記在腦中,靠在身後的迎枕上瞧著連瑾就是不說話,只是這麼看著心里就滿足。
兩個人似是有了某種默契一樣,都沒有提及尤氏的病情。在尤氏看來,自是不想女兒擔心的,在連瑾看來,說了只會徒添傷感。
「你,要你十妹妹給姑爺做妾是嗎?」。
半晌,尤氏才開口,卻是問了這麼一句話。
連瑾記得自己還是上次年關時與她說了一句,當時她很反對,因此那次在草香園二人不歡而散。如今看到自己,沒說上兩句換,就又問起這個事情了。心里有些埋怨,可是面對這個決定,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動搖的。于是看著尤氏換上堅定的語氣道︰「是」
尤氏這次並沒有多麼強烈反對,輕聲回道︰「為什麼你一定要你十妹妹呢,其他人不可以嗎?」。
話中竟隱含著一絲請求。
連瑾心中微涼,才道︰「姨娘,七妹妹已經與安穆侯府定親了,這事你不是不知道。只有十妹妹合適了。」
尤氏抓著連瑾的手松了開來,眼神望向別處,悠悠道︰「如果一開始你問太太討七姑娘,也不是不可能的。是你的心里,想要十姐兒,要定了十姐兒。」
「是,我是要定了十妹妹,我就是要她」連瑾也有些激動,從床沿邊站起來退了幾步堅定地說道。
尤氏听著,終是感覺無奈,眼神有些黯淡,有些傷心。
而連瑾的心中。以往的記憶慢慢都涌現了出來。從小到大,她都是被大姐姐給壓著,她們倆雖只差一歲,可是待遇確實天壤之別。連瑛嫡女,自己庶女。曾氏貴為主母,而生自己的姨娘只是曾氏身邊一個通房,後來因懷了孕才抬做了姨娘。眼前的尤氏,也是處處對著曾氏恭敬,卑微地討好侍候,對待連瑛和連瑤更是給盡一切關懷。
自己從小就努力著,努力想要超過大姐姐。她是天之驕女,祖母疼愛,家里重視。自己就是一個或有或無的庶女,女子在家里本就沒什麼地位,更別談是庶出了。後來曾氏沒了,本想著連瑛的好日子也到頭了,可是祖母寵著,還有父親眷顧著。家中請了各式各樣的師傅來教她,精心培養。而自己就一直在那,無人問津,更沒人關心。
她羨慕,她嫉妒,她恨
她記得,自己五歲那年得了天花,家中除了給自己找個大夫,除了姨娘在自己身邊百般照顧,其他的人對自己都是不聞不問。而大姐她受風寒的時候,祖母探望,父親慰問,家中什麼藥材珍貴,都拿去給她補身子。
她記得,自己從小都刻苦學習,對府中每個師傅的教授都用心學,想要換來父親的一聲夸獎。可是自己忘不了,府中的丫鬟婆子私下里都說自己是沾了大姐的光,因為那些師傅都是為了栽培她才從各地重金聘來的。
她記得,自己每項功課做得都不比大姐差,可是每年父親詢問的時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她那個姐姐的身上。而對于自己,從來都是一句而過。
她記得府里無論有了什麼好東西,第一個都送到她姐姐那里去。而自己,永遠只有看著的份。
她記得,姨娘總是要自己知足,要自己妥協,要自己學乖。可是自己忍氣吞聲,換來的是什麼?什麼都沒有,連著自己的婚姻,也是受家人利用。甚至是現在,當自己飛黃騰達的時候,對于自己的依舊是利用,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她還記得很多,很多……
從小到大,自己都明白只要有連瑛的一天,自己就不可能會被眾人注意到。後來她進宮了,她在宮里犯了錯,冷宮里郁郁寡歡,最後病終。而自己卻嫁進侯府,憑著自己的努力,得到侯府的認可與重視,可是大姐卻看不到了。
因此,自己憋在心里這數十年的那口怨氣便只能對著大姐姐同胞的妹妹連瑤了。所以自己就是要連瑤做自己夫君的妾室。只有這樣,自己才能感覺到這些年的付出、努力帶來的成就感。如今自己在連家的地位已不同往日,對于自己的要求,不說父親與母親,就是祖母也會百般成全。所以,這十妹妹,自己是要定了
「大姑娘已經去了那麼多年了,你這樣,又是何必呢?」尤氏看著在床前站著的連瑾吃力說道。
女兒的心思自己一直就明白,曾經自己也很想化解。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在女兒的心里,那股怨氣已升華到了恨意。無論自己說多少遍,開解她多少次,她也是無動于衷。直到後來,因為自己每次都為這事說她,所以她來看自己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
其實在尤氏的內心深處,也知道自己根本就改變不了連瑾的想法。低下頭的她有些傷感,這要自己如何去九泉之下見太太呢?
太太臨終前要自己好好照顧大姑娘和十姑娘,五年前看著大姑娘進宮自己無能為力改變什麼,後來才僅僅一年光陰,便在宮中香消玉殞了。如今十姑娘又得給人做妾,關鍵還是自己的女兒提議出來的,自己卻又無能為力。說來說去,真是慚愧極了。
「姐債妹還」連瑾說著,又瞧著低著頭的尤氏,重新走近幾步,輕聲說道︰「姨娘,這些事你就別操心了,安心養病吧。」
連瑾知道姨娘從小到大對自己都不錯,可那都是建立在不損害那姐妹二人利益的基礎上,有時候自己甚至分不清到底誰才是她的親生女兒。為什麼她疼愛那姐妹倆比自己還多,甚至是後來曾氏去世了,大姐也進宮病疫了。面對已經失勢的十妹妹,她也總是送些糕點去或者托下人對梅苑好好照顧,而且這一切都是默默的,還不讓人聲張。
即使是舊主之女,可是後來她們共侍一夫,都是父親的女人,自己和她們一樣,也都是父親的女兒,是這連府的小姐。可是卻是同人不同命,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