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瑤一詫異,抬起頭傻傻地望著步一群,只見對方臉上的表情極其認真。如今的他已不似剛剛在老太君面前那般平易近人,卻也沒有往日的那般冰霜。
「可我不能白白收你東西。」
想了想連瑤還是覺得不妥,與他沒什麼交情,平白無故的,拿他的鐲子作甚?
步一群見著眼前的少女又將鐲子又向前遞了遞,一臉鐵了心的想還給自己。突然想到剛剛進去時見到她時的那般狼狽樣子,竟覺得她有些好玩。
對,就是好玩。
「你我的親事既然已經定下,收個鐲子也無妨。」嘴角含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容說完後,步一群又望著連瑤的眼楮,那是一雙冷靜、清澈的眼楮。
連瑤听他這麼一說,心里似是有匹小鹿一樣到處亂撞,盡量不去看對方。听得前方重新往前抬起腳步,自己才收回了鐲子,亦步亦趨地跟上去。
清風拂過,帶著泥土的青草味,又夾著若有若無的薄荷味。一時間,倒是讓連瑤覺得無比心靜。這一刻,自己不用去刻意偽裝什麼表情,迎合他人的說話方式。
抬起頭笑看著這周邊的風景,入目都是郁郁蔥蔥的樹葉,大片的白楊林,被風吹得發出「沙沙」的聲音。這兒,又是自己沒有來過的一處角落。
人往往都是在人後時,才會表現出最真實的一面。連瑤覺得如果可以忽視掉一直在前方走著的步一群,現在肯定是無比愜意。也不知是誰,居然會想到在乾梓侯府里種這麼一大片白楊樹。
突然想起了連府後院那的一片楓葉林了,每當自己有煩惱或者心里浮躁時,往那兒站上幾個時辰,心情也就慢慢平復下來了。
「今日怎麼不帶那蝴蝶玉佩了?」
停下腳步,面對步一群突然的問話,連瑤一時還真沒反應過來。只見他盯著自己的裙擺看著,心里才了然。一笑而道︰「它的作用已經過去了。」
有些東西一次有效,若用第二次,指不定起的就是反作用。
步一群倒沒想到她會回答的這般直白,想了會又道︰「所以說,無用之物,便棄之?」
連瑤對上步一群的眼楮,他黑色的雙瞳中,透明的看不到一點情緒,象看穿了人間所有的滄桑,融進了萬載的清秋,不屑人間眾事,冷眼旁觀滄海桑田。
他這話,說的自己好像是過河拆橋之輩。
「棄之可惜,倒不如拿去換些銀子也好。」連瑤說完便被自己也驚到了,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與他說起笑來。
步一群臉色一震,卻也沒有表現出太多表情,僅僅干笑了兩聲才說道︰「你倒是不浪費。」
語氣波瀾不驚,听不出是生氣還是真的無所謂。
「浪費可恥。」連瑤听後毫不猶豫接道。
「好一個浪費可恥原來連小姐倒是個節儉的人。」步一群說著走近連瑤,眼神直盯盯地看著,恨不得看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人微言輕,只求自保,其他的一概不知。我竟不知你還是個朝令夕改之人?」
步一群說的很平靜,卻讓听者心中一緊,他果然還是知道了。以他這般洞察力強的人,見到父親突然一改往日朝態,與朝堂上的二位皇子都保持距離,定是私下里知道了些什麼。而唯一的可能,便是自己把那日所听的話傳了出去。
可如果自己現在服軟,他必是會看輕自己,說不準還會在心里多加責怪。事已至此,倒不如搏上一搏,這麼一想,連瑤便抬頭笑道︰「所謂自保,自是要先保住家宅,我的命運和連府息息相關。」
連瑤說的沒有一絲遲疑,也沒有一分恐懼。步一群瞧了半晌,而後才點點頭道︰「你果真聰明。」
此時掌心上都是虛汗,听到步一群這話還不敢放松下來。直言道︰「在三少爺面前,我不過是班門弄斧,跳梁小丑罷了。」
「听你這話,我倒不知是在損我還是夸我。」步一群狀似無奈道。
連瑤一見步一群眉宇間已不似剛剛那般嚴肅、凝重,也便換了輕松的語氣道︰「那得問您自個剛剛是在夸我還是損我了。」
步一群沒有回答,卻問了另一個問題。
「這親,你可願意?」
連瑤抬頭,只見步一群也正俯視著自己。這親,你可願意?心中自嘲,自從到了這里,又有誰征詢過自己的意見。無論是當初陪著祖母去佛普寺,還是後來準備給二姐夫做妾,到現在與他結這親,從來就沒有一個人問過自己可願意。甚至是突然莫名其妙到了這個時空,也不會有誰給個解釋。
「願意不願意,都已經定了,這個問題便不再有意義。」連瑤陳述般的語氣回答,眼神有些空洞。
風輕輕地吹,卻怎麼也集不住那瞳孔中的焦點。步一群看著那雙清澈的眼楮隨著她的低頭而閉上,再緩緩睜開時,卻已不復剛才的那般無神。
「我想知道,這便有意義。」
步一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從來不是個好奇的人。只是在這一瞬間,他只是單純地想從她的口中知道答案。
連瑤嘴角一動,方回道︰「三少爺您功名在身,又出身高貴,我為何不願?」
竟是輕描淡寫把問題給頂了回去,讓步一群自己想去。
為何不願??
沒來由的,步一群覺得心中有絲失落,還有幾分惆悵。而出身高貴四個字,又硬生生地刺痛了自己的心。
見步一群不說話,連瑤也不覺得奇怪了。與他處了幾次,倒也有些習慣了他的這種有上句沒下句的說話方式。
其實如果對方不是他的話,自己也想反問下他是否可願意接受這門婚事。听說這是侯爺夫人決定的,想必就是問他,他也不是個會拒絕的人吧?不過這個想法也僅限于在自己肚子里轉轉,畢竟一個深閨姑娘家是不會問這種問題的。想著他以後說不準還真是自己的夫君,還是留些好印象的好。從上次到現在,自己的行為怕是已經夠超乎尋常了。
鼻間又是那股薄荷香味,較之先前倒是濃了三分。
「夜息花雖有輕微的止痛作用,卻不如藥物調養來的快,三少爺還是好生注意些。」連瑤善意地提醒道。
夜息花,又稱薄荷、蕃荷菜、升陽菜。
剛說完,瞬間手便被人緊緊拽了起來。
步一群左手抓住連瑤的手臂,眉頭一簇,眼神凌厲,帶著危險的信號逼問道︰「你怎麼知道?」
連瑤沒有放過步一群皺眉的表情,但手上吃力,晃了半天也沒掙扎開來。依舊鎮定道︰「本來只是猜測,現在卻是證實了。放下吧,小心您自己傷口裂開來。」
步一群沒有依言放下,又認真地打量了連瑤一番。連瑤毫不心虛,只是手上實在很疼,他的力道真是重。
「有的時候太過聰明,反而會惹上殺身之禍。」濃濃的警告味。
「是三少爺您太過疏忽了。我們雖只是見過寥寥數面,我卻也知道您不是喜用燻香之人。突然聞到這股夜息花香,誰都會好奇。」
連瑤心中月復誹,宮中怕是出了事吧?不然他不會受了傷卻還得掩藏傷口,連家中人都瞞著。
「內服地錦草、外敷鐵莧菜。」忽視步一群那高度警惕的眼神,自顧自地說道。
「你懂醫?」步一群有些好奇,眼前的女子與以往自己所見禮教下的姑娘真的很是不一樣。
連瑤搖搖頭,回道︰「只是閑暇無事,讀了幾本醫書罷了。」
面對步一群的表現出的意外,連瑤卻不以為意。這個時代,女子無才便是德。一般大家閨秀也就讀些《女戒》、《內訓》,熟知些三從四德便可,就是如七姐姐那般好練書法的女子也甚少,更別談連瑤如今念的是醫書了。
「三爺,連小姐。老太君傳了膳,請兩位過去呢。」
正躊躇間,身後傳來女子的聲音。連瑤回頭,是原先在慈蔭堂門前見到的那個淺綠色褙子的婢女,記得好像是喚作茗鳶。看她額頭有些薄汗,怕是已經找了好一陣子了吧。
步一群自是也听到的,放下了連瑤的手臂,注意力卻沒有離開連瑤。連瑤一副坦蕩蕩、光明磊落的樣子,眼神毫不退縮。
茗鳶瞧著二人,似是有些異常。不得已才又提醒道︰「三爺?」
「走吧。」步一群收回眼神應道。
二人跟著茗鳶回了慈蔭堂,用過午膳後,步一群坐了一會就走了。步老太君留著丁氏和連瑤說了好一陣子話,等回到連府的時候,已經將近申正時分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連瑤卻想起了今晨去乾梓侯府路上的那場「問路」,心里憋著事情,便怎麼也睡不著。想起去年中秋前在佛普寺的那一段日子,白日里雖是無趣,卻也自由。只是和他,能算是朋友嗎?
「連小姐,恕屬下多嘴。這幾日與主子的事請小姐徹底忘記了吧,就是以後見到,也希望連小姐當做從來沒有認識過我家主子。」
「這也是主子的意思。」
他的那名隨從也說了,這是子彥的意思。可如今他再度出現,又是為了什麼?
清楚地記得,他笛聲中的那種思念、那種淒涼。由之前整夜整夜地吹,到被自己撞見後只吹過一曲「相思引」。與他吵嘴的時刻和那一場深夜出游等種種,後來想起來倒像是一場夢,那般的不真實。
在自己快要忘記的時候,卻偏偏又出現了。
佛普寺、佛普寺,他去了那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