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瑤走出院子,左右望望,四下無人,這才突然發現不知竟該往哪走回去了。怪只怪自己來的時候不看路,唉……腦子不長記性,真的應了自己的那句「什麼都好,就是記性不好」了。
正徘徊間,剛剛的那個小和尚卻是不知從哪走了出來。見著連瑤行了個佛禮,而後方道︰「連施主,小僧送您回去。」
連瑤一見心里一喜,正愁著找不到路了。準備抬腳,突又望著這一臉正直的小師傅,存心捉弄道︰「小師傅,這出家人不打誑語的規矩對你來說好像是視之無物啊~」
只見小和尚面色一僵,方才道︰「施主有所不知,小僧一向恪守佛規,可若是連尊師重道都做不到,也就妄為佛門弟子了。師傅既是吩咐了下來,做徒兒的自然不敢違背。」
連瑤一听,心里才對剛剛子彥的「放心」二字真正放了心。看來他果真不凡,連方丈都能听命于他。早就該想到的,半夜能視這大普佛寺為無物,行為舉止灑月兌不羈、我行我素,又豈會是一般人。
回到丁氏她們所在的廂房,連瑤簡單說了幾句,小和尚又幫著應承了幾句。丁氏也不疑有他,眾人坐了一會後方才回連府去。
……
三月初六,連同眾秀女一同進宮供五皇子選妃。
三月初十,宮中來人通知,連府五小姐連溫婉賢良,容貌出眾,特選為皇子昭媛。丁氏給了賞錢,又命人放了鞭炮。老太太霍氏知道後也眉開眼笑,直說祖宗保佑,帶著眾家人前往祠堂上香。
連瑤知道,雖說只是個皇子妾,但對于連家來說已是天恩,何況皇子昭媛也算是有個品級的,好過那些沒有中選而被皇家隨意恩賜給親王諸侯做妾的女子。此次進宮選秀的女子數不勝數,五姐姐能夠月兌穎而出已屬不易。只是那進了那紅牆瓦綠後,究竟還能有多少是可以自己做主的。
那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又葬送了多少紅顏?在全府上下為五姐姐歡慶的同時,又是否能想多年前香消玉殞的大姐姐?人總是這樣,為了榮華富貴,永遠都學不會吃一見長一智。
趴在窗沿邊,望著天邊的晚霞,連瑤心中疑惑著、擔心著五姐姐的結局又會如何?
「小姐,該用膳了。」紫蘇上前提醒道。
連瑤沒有回頭,低聲輕語道︰「可知道五皇子的正妃是誰?」
「是九門提督步軍統領楚光耀楚大人的長女。」紫蘇輕口回道。
「楚家的女兒?」連瑤轉身看著紫蘇,夕陽下紫蘇的臉上似是有些憂愁,連瑤見著心中暗道這其中怕是沒這麼簡單。
果然不等自己開問,紫蘇便又道︰「剛才還見太太差了人去乾梓侯府,說是讓二小姐好好待楚姨娘呢。如今的五皇子妃可正巧就是她的堂姐,听說老太太很擔心著五小姐在宮里會被皇子妃排擠。」
連瑤一听,心道原來這世界可真是小。楚韶華剛給二姐夫做了妾,這段日子雖不知她過得如何,可想著二姐姐平時凌厲的手段和處事的果斷,她怕是沒少受委屈。何況她本是該嫁與三少爺的,如今自己卻替了她的位置。那日侯府她為什麼要上演一場落水的戲到現在還不可而知,這雖是她咎由自取,可到底楚家和連家的梁子是結下了的。
如今她楚家出了個皇子妃,正巧五皇子偏又是皇上寵愛的皇子。水漲船高,這下楚韶華還會不揚眉吐氣?楚家又是同氣連枝,自家妹妹受了連家的氣,五姐姐在宮里還能有好日子過?
這麼想著,心里替連一疼,她在宮里肯定是寸步難行。那般靜得像水一樣的女子,該怎麼在那深不可測的皇宮里生存?
「可知道選了幾位側妃?」
「兩位皇子側妃。一位是江南王家的女兒,另一位是莊親王的佷女。除此之外,還選了皇子嬪、皇子昭儀、皇子昭媛、皇子昭容各一名。除去皇子嬪出自沿海都轉鹽運使蔣家,其他三位都是朝中官員的女兒。」紫蘇很乖巧的回答道。
連瑤點點頭,心里卻有些納悶。江南王家那可是皇後的娘家,二皇子的支持派。這五皇子選楚統領的女兒、莊親王的佷女都還說得過去,只是為何將王家的女兒選在枕邊?
五皇子面上雖無權無勢,但看來手腕卻不小,不然這麼多年光憑帝寵又怎能與二皇子相提並論?他的這些妃妾怕都是深思熟慮過的吧,楚統領手掌京中兵權,莊親王在朝中勢力本就不小,莊王妃又是異國郡主,平時皇家設宴時,眾後妃對她都是禮遇有加。而沿海蔣家雖不在京都,卻也是把握著錦麓王朝的鹽關。如今一來,他不論是兵力、財力都有了保障,這一親事可謂是結的完美。
何況,現今聖上害怕王家做大,听說平時對王皇後言詞頗多。前陣子二皇子被拘,已稱皇後教導無方,管教不嚴。自古皇帝都怕外戚做大,只是自王太後開始,王家在朝中的勢力已然盤根錯節,想要打壓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如今五皇子竟也選了王家的女兒做側妃,怕不止是王家意外,連著二皇子、皇後也是大驚失色吧?心里不禁有些佩服五皇子,年紀輕輕,竟能有如此謀略,只是這一招棋怕是下的有些懸了。
「小姐?」紫蘇看著沉思中的連瑤輕聲喚道,小姐平時看似對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但若是對什麼事情上了心,那可是能一個人捉模好幾天的。
連瑤回神,笑看著紫蘇又問道︰「可知道五皇子什麼時候大婚?」
紫蘇想了想回道︰「這個沒听說,不過應該在月底吧。」
「那五姐姐還回府嗎?」。連瑤問完後又覺得好像沒有意義。
紫蘇搖了搖頭,接道︰「五小姐和眾被選中的小姐都會在宮里接受規矩、禮儀教,以後怕是很難回府了。」
雖然早有猜測,真的听到時連瑤心中一沉。不知怎麼,自己內心深處,總記起她對自己那偶爾的幾次關照。馬車里,自己無知掀起車簾,她輕聲的提醒。佛寺中,自己的細微變化,在祖母面前,都覺得她是在隱隱幫助自己。她那副看著自己的模樣,欲言又止,總覺得她的心中裝了好多。
這個善良的女孩,因為父親的一個決定,因為家族,毅然走進了皇宮。等待她的是未知的命運,背負的是連家的榮辱。
突然有些羨慕起了六姐姐,這段時日很少見到她。听說媽媽把她看得很嚴,菊苑自上次連瑗在七姐姐那撒潑了一番後,護衛又增加了不少。這是被徹徹底底地軟禁了起來,別說出來了,就是想進去看看她也不行。
前幾天母親說家里為她尋了個郎中,自己听後心里真的很矛盾。一方面希望她的病情可以好轉,可另一方面只要想到她健康、正常了,那早晚也會為連家的利益所犧牲。想著七姐姐平時在母親膝下多麼得寵,父親過年時對她也從不吝嗇笑容、夸獎。可是竟然都舍得將她許給安穆侯府做妾,要知道在這里,妾室有多麼的卑微。
搖搖頭,自己又比她好了多少呢?若不是有大姐姐的庇護,要不是自己多了個心眼,恐怕也很難有個好下場。
……
帝苑巍峨,神武樓高,禁苑宮牆圍玉欄,寶顏堂殿一線牽。赤紅肅穆的宮門有手持金刀的禁衛軍于兩側把守,金碧輝煌的宮牆後每半個時辰都會有好幾批禁衛軍來回巡邏。宮內亭台樓閣,森嚴壁壘,九重宮闕,瓊樓玉宇,雕梁壁畫,花石為階,白玉雕欄,這就是連眼中的皇宮,比她原本想象中的更加金碧輝煌,莊嚴肅穆。
黃昏時分,夕陽西下,赤紅的晚霞映紅了天際,紅霞覆蓋了整個皇宮,為這原本淒涼冷寂的宮殿染上了一層暖色。玉露殿內燭火煌煌,兩個身影一坐一站地圍在木雕矮幾旁。
連簡單披了件海棠並蒂褙子,墨玉般的青絲簡單地綰了起來,眉頭微微緊皺著,臉上似有疲憊,抓著錦帕的手不知該放在哪一樣,襯著她內心的躊躇與不安。
自幾個月前聖上向各縣郡頒布《選皇子諸王妃敕》,命百官各自舉薦十歲以上女兒、妹、佷女、孫女以為五皇子選妃。她就知道,大伯父是一定會選自己的。所以當那平日里一向疼愛自己的祖母說出要自己進宮時,自己很平靜的應下,不哭不鬧。這些年,自己住在大伯父家,眾僕人雖敬稱一句五小姐,自己卻知道那兒並不是自己的家。
她的家,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沒了。
三月初六那日,與自己同來的還有數百名官宦千金。形形色色的少女紛紛被太監總管領進采薇宮住下。三日後,五皇子親自選妃,當那枚象征著「留」的玉如意由那雙修長遞交道自己手中時,她驚詫之余,卻也清楚地听到他說「我會要你」。當時自己只是低著頭,听到這話在耳邊想起,心里撲通撲通跳的厲害。
後來還是沒忍住心里的好奇心,偷偷抬頭望著那高坐上紫袍加身的五皇子,頓時僵住。
如今自己與被選中的六位都被分往「玉露殿」,分居東西中七個廂房,除去正屋的準皇子妃楚氏,其余六人正好對門而住。在這兒她們將進行二十日的宮廷禮儀學習,白日里由宮中的引教嬤嬤教她們規矩、行禮等。雖然很累,但每每想到那四個字,都甘之如飴。
但也因為想到那四個字,連低下頭,眼中有些苦澀。
一邊看著的杜鵑見到立即上前安慰道︰「小姐,可別這樣。如今大婚在即,若是讓人瞧見了,傳到嬤嬤們耳里,可是會生出事端的。」說著心疼地望著連,為她輕輕拭淚。
連不語,心里卻很明白,他的那一句「我會要你」,其實並不是他的心聲。
我會要你,而不是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