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傍晚,晚風很平和,輕盈地透過窗欞吹起撒落在青色的地磚上的帳幔,充滿了安寧靜謐。
連瑤坐在珠簾下,一臉閑適地望著手里才繡了一個開始的牡丹花樣紅色小衣。
幾日前,步家便派人來家里通知了「好日子」的具體日期。
听說本是想著年關前就將自己娶過門去,可自在步一群亡妻祭日後一個月後所選出的那幾個日子說不是犯了什麼新人的屬相,就是忌婚不宜辦紅事。再者之前兩家竟也沒先打個商量,連家一時也有些手足無措,又覺得只有匆匆數月,不免倉促了些。
于是兩家協商了下,其實也就是步家重新定了日子,最後選在明年元月十四。
農歷九月初的時候,丁氏就請了京中有名的裁縫來梅苑為連瑤量身裁衣,而後讓人在府里的繡房里帶著經過篩選出來的繡娘一起為連瑤做喜服和縫喜被。
由于嫁妝中的喜被是極其重要的嫁妝,所以縫被子必須找兒女雙全,丈夫健在的婦女縫制,縫新被子須用紅線縫,不能用黑線,更不能用白線。忌寡婦或與新娘屬相不合的人縫被子,以免給新娘帶來厄運。
因縫制的時間必須在農歷的9月,不能在10月。所以這一個月中,整個連家的繡房都忙著這一件事情。至于其余的繡娘便接了府里的繡活回自己家里做了,繡活自然是家里各主子每年定制的冬天棉衣及來年春的衣裳。
對于這一點,連瑤倒是有些不太好意思。不過在自己心底里也很明白,家里這麼大費周章並不是因為疼愛自己,而是給乾梓侯府面子。
然而,無論如何,連瑤還是有些感動的。
新娘所穿的婚服,都應該是全新的,如果陳舊,新人便有不貞之嫌。此外,婚服忌諱單的,棉的最好。忌有口袋,以免帶走娘家的財氣。
這些種種,連瑤都是听了紫煙與紫蘇的話後才明白的。微微低下頭一側,輕啟貝齒,將手里小衣上的線頭閉眼咬斷,而後望著那紅色布料上的玫瑰紫牡丹花不自覺地露出一抹閨中女孩的甜美。
連瑤本不是喜歡這般妖艷的牡丹花,可身邊的人都說牡丹象征著富貴,而且貴為花中之王。將它繡在新婚當日的小衣上最合適不過了,連瑤听後心里想著也是那個理,何況反正新婚的小衣底料也是紅色,便圖個喜慶下針繡了起來。
現在一看,由于顏色有些相重,看著倒也沒之前想的那般耀眼,不算太過高調。望著針針緊密的牡丹花淡淡一笑,相比京中的蜀繡,連瑤還是比較喜歡董師傅所教授的江南細致針法。
本來,嫁衣是女孩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服裝,所以大多都是由女孩自己從小就開始做,一直做到出嫁前才完成,這件嫁衣也因此寄托了女孩子少女時代全部的夢想。
可連瑤的情況不同,自己不是從小在這生活的。所以就是先前的連瑤真的有準備,那也不是包含自己夢想的嫁衣。因此在母親問自己有沒有親逢嫁衣的時候,自己便搖了搖頭,選擇了讓繡娘來做。
後來回到房間里,翻箱倒櫃了半天,竟真的在一個紅木箱子的最底下找到了一件繡了一半的大紅喜服。望著嫁衣的布料,雖然很紅艷卻也不華麗,面稠也一般,想必就算真的是成品,連家也不會允許讓自己穿上它上乾梓侯府的花轎的。
不過這不必深想,連瑤也能猜測出這肯定是當初的她在身邊能找到的最好的一塊布料了。如今嫁衣他人代做,難免會讓外人覺得自己輕視這門親事,所以連瑤便親繡一件小衣,這是貼身之物,算是聊表了下自己的誠意。
春肜輕輕踱步走進來,將茶盞放在連瑤身旁之後輕聲提醒道︰「小姐,奴婢給您重新泡了杯茶。」
「嗯。」連瑤放下手中所持之物,而後很自然地拿起旁邊的茶杯飲了一口。
春肜見著連瑤的神色,想了下便開口道︰「小姐覺得早時所見的陪房可還滿意?媽媽差人來傳太太的話,說若是您不滿意便可再選別人。」
側首望了一眼春肜,她好像自上次自己暗示過她之後行事說話謹慎了不少。而後搖了搖頭,連瑤才回道︰「這都是母親讓于管家和李媽媽精心選出來的,自然是極好的。」
晌午的時候,李媽媽帶了三個人過來。說是母親安排自己陪嫁的產業已經定了下來,有兩個莊子,兩個院子。莊子都在京城郊外的一個邊城里,而兩個院子就在京中西邊的通濟胡同里。
連瑤知道連家在京中的產業也並不是很多,從有時在福月樓里听到大嫂與母親的談話中才得知,原來近日大哥下江南是因為有意跟著表哥丁羽將生意灑向了富庶的江南去了。好的賺錢的莊子肯定是不會給家里閨女出嫁當做陪房。對于那些產業,連瑤雖不是特別在意,卻也是擱在了心上。
听說七月里母親就讓于管家和李媽媽看看哪些人合適。最後才選定了兩家陪房,一個叫錢貴,四十多歲,一個叫田永樹,約莫三十五六歲的模樣。
今天李媽媽帶著錢貴夫婦與田永樹過來,說是自己見見,其實就是知會一聲的意思。如今又讓媽媽過來詢問下自己意思,不過也都是表面上做做樣子給下人看的。雖說陪嫁的兩家是李媽媽與于管家選的,可私下肯定也是經了母親同意的,自己不會傻到去拆母親的台。
當時自己見李媽媽與錢貴夫婦關系甚親就隨口問了一聲,這才知道原來錢貴正好就是李媽**二哥。錢貴本來是丁氏自丁家帶過來的陪嫁,後來被置在京中管理鋪子,但幾年前不知怎麼就得罪了負責連家生意的陸大總管,硬把他調往了偏遠的地方去了。
現在李媽媽趁著這個機會就主動提出將他給重新調回了京師。而錢媽媽也由李媽媽舉薦成了以後自己房里的管事媽媽,想起那個長的圓潤胖胖說起話來有些陰陽怪調的錢媽媽連瑤身子就一抖。可自己通濟胡同里的兩處院子今後就由她打理,錢貴一家在外人看來可就真的是算翻了身,但連瑤心里明白其中的緣由定不像表面那般簡單。
心里暗暗覺得這是母親的計策,錢貴一家自調回京中後,錢媽媽現在就在母親的福月樓里做個幫手手,連瑤也相信不過數日也會培養成母親的心月復。
只有這樣,母親才能把自己的錢財掌握在她的手里。錢媽媽明著是幫自己打理,暗地里卻是讓自己今後寸步難行,就是想使個銀子,也先得與她打個商量通知聲母親。
好在麗質胭脂鋪的生意不錯,表哥每月底還能送些銀票過來。加上之前一年多的積蓄,想必今後倒也不會太難過。
春肜見著連瑤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心知她定是對那兩家陪房心存疑惑的。故而又開口提醒道︰「奴婢在府里打听了下,方才得知了田永樹田管事的情況。」
連瑤听了當真就來了興趣,問道︰「可有听到外人都怎麼說他這人的?」
春肜腳下微微挪了兩步子,看著連瑤面色認真地回道︰「田管事本是替大少爺管著城東的那邊大米的鋪子的,為人十分的老實認真,莊稼活也做的好,莊戶上但凡立春,秋收這樣的大日子,都是他一手指揮包辦的。」
連瑤點點頭,心道看樣子這田永樹或許會是個可用之才。
「小姐,依奴婢看,這田管事倒是其次。關鍵還是錢管事,小姐得防多著幾分。」春肜低頭對著連瑤輕聲道,又謹慎地望了望周圍。
連瑤一听笑著看向春肜道︰「哦?你在福月樓里這麼些年,錢管事是李媽**兄弟,想必你也知道此人吧。」
點點頭,而後春肜才回道︰「回小姐,是的。奴婢記得太太剛進門的頭幾年,錢管事和錢媽媽平日里與李媽媽走得很近,隔三岔五就會出現在福月樓里,太太對他們也親近。不過他是個十分陰險狡猾的人,後來听說就是耍詐在生意上,給鋪子捅了簍子惹了麻煩才惹惱了陸大管家,所以小姐要防著幾分些。再者……」
連瑤听得正認真,可春肜到「再者」之後就不繼續了,抬眼不解地看她,只見她面色有些微紅,尷尬著瞧著自己。心里著實不想听她繞彎子或是賣關子,連瑤急切道︰「再者什麼?」
被連瑤的語氣一嚇,春肜緊張地聳了聳肩才繼續道︰「再者,先前李媽媽想讓我嫁的她那傻子佷子就是錢管事家的,奴婢現在在小姐您身邊做事,所以……」
這麼一解釋,連瑤方才真的了解了原委。她道是怎麼早上一听紫煙說李媽媽要帶兩房陪房來梅苑里,她人就立刻沒影了?原來竟是故意躲著來的。
有的時候連瑤真的很想知道春肜內心的真實想法,總覺得一年多來自己還是看不透她。別有深意地望著眼前低眉紅臉的春肜,淡笑歪頭以極認真又輕柔的語氣道︰「春肜,我看田永樹和錢貴倒都還是其次,我想我最先要防的人是你才對。」
春肜听後立即嚇得心跳加速,因為正看著自己的連瑤此時樣子很是認真,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