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差不多了,女兒去給祖母請個安吧?」
到了這麼久,連瑤想著怎麼也該給長輩請個安。
丁氏卻仍舊抓著連瑤的手拍了拍,「母親這幾日身子有些不舒服,正躺著呢,一早就叮囑過了,說讓你們等用了酒席再去。」
連瑤抬頭,緊張道︰「前幾日還好的,怎麼突然就病了?」
「你成親那日,她老人家高興,忙說要親自招呼宗親里的那些女眷啊,陪著她們逛院子,受了涼晚上就發熱了。」丁氏笑得很是溫和。
連瑤未作他想,老人家的身子免疫力本來就差,動不動就生病倒也不稀奇。只是真的有那麼樂嗎?這里許是丁氏夸張了些,恭順地與眾人又說了說話。
耳邊卻一直注意著步一群那邊的動態,其實基本上都是步一躍和連青陽再說話。她的那位好父親難得出個聲,口氣也是客客氣氣的,頗有些與同僚說話的譜,一點都不像是與自己的女婿們說話。
至于步一群,連瑤再一次意識到,果然很冷。
白日很冷……
「我去瞧瞧祖母。」
一邊一直有些悶悶不樂的的連瑾突來說了這麼一句話,丁氏一听臉色當下就不好看了,瞧她的眼神就恨不得來一頓訓的。
這不是剛拉住了一個,另一個就來搗亂嘛。
三太太忙拉住連瑾,笑著道︰「知道你們一個個有孝心。放心,母親那有你四妹妹、十一妹妹們陪著,等用了酒席咱再一塊兒過去。」
「我也許久未見祖母了,怪想她老人家的。」該是意識到自己方才的態度有些不好,連瑾勉強露出一抹笑容接著道。
連瑤呆在丁氏身旁當下覺得氣氛有些不對,但也不好開口,只低著頭。
一旁的步一群將連瑤的神色盡收眼底,她從小就是這麼成長的?難怪做什麼都步步謹慎,不過,她的性子也不全然。
「你早不想去,晚不想去,偏等快開席了才說,急得就非得這一刻過去?」步一躍的聲音傳來,隱隱含著幾分責怪。
連瑾本也不是特想去,就是覺得看這個場面心里有些不舒服,便想出去透透氣。如今卻不防先換來了丈夫這種口氣的話,想起這幾日的種種,竟也不顧當場人多,便朝著步一躍那走了幾步。
「在家的時候,你說我沒孝心,在連府,我想去見見自己的祖母,你又說我時機不對?」連瑾咬著嘴唇,似是極度壓抑著。
步一躍听到連瑾還嘴,當站就站了起來,臉色都青了。
連大*女乃看著心中一急,忙上前拉著連瑾另一支胳膊,打圓場道︰「二姑爺別氣,二姑女乃女乃也就是想見見祖母了,一片孝心。這樣,我帶她過去,馬上就來。」
今天是人家十姑女乃女乃的回門日,外面還有好多賓客,你們這對老夫老妻是想來砸場子,搶風頭不是?
其實兩人話一月兌口就都後悔了,這是什麼場合?俗話說得好,自家的事關起門來就是吵翻了天也沒有人說一句不是,可現在時機不對,場合也不對。
踫巧連瑾又是極要面子的,這一下,胸口一堵率先就往外走了去。連瑾動作太突然,三太太和連大*女乃兩人竟是一個都沒拉得住她。
連大*女乃拔腿就想跟出去,卻不防一直站在角落的四太太此時倒是出了聲,「佷媳婦,我陪二佷女過去,你留下幫著大嫂招呼客人吧。」
連大*女乃求之不得,忙連聲道謝。
四太太夫妻自從知道了女兒失蹤的事情,兩人一開始是心急如焚,現在也差不多幾近絕望了。想一個孤身女子漂泊在外,定是凶多吉少了。心里早就後悔得腸子都青了,當初要是不顧一切把女兒帶回嶺南去,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偏自己丈夫說發生了那樣的事,讓祖宗蒙了羞,定要听從了大房的話把她送去庵里。
這下好了,現在連個人影都沒了……
這十佷女的夫君好歹對她們一家也算有過救命之恩,別在人家的回門宴上惹出什麼亂子才好。走到丁氏面前說了幾句,而後看著連瑤也道了聲喜,感慨道︰「女兒嫁得好,做父母的就是高興。」
連瑤突然想到了幾年前在自己院里住了些日子,彈琴給自己听的九姐姐連璐了。
「二哥。」步一群喚了一聲步一躍,眼神頗有深意,卻是沒有說下文。
怎麼也得在外人面前,特別還是娘家人的面前給她留點臉面啊~
步一躍搓了搓手,想想也是,轉身對著連岳和丁氏都一作揖賠笑道︰「岳父、岳母,小婿失禮了。」
連岳忙站起身來,自謙道︰「是瑾兒她太任性了,賢婿多多包容她才好。」
丁氏走過去,人群跟著也涌了過去。「老爺說的是,我這幾個女兒在家的時候確實被我有些寵壞了,兩位姑爺多包容下,別見怪才是。」
嫁出去的女兒,別人家的媳婦,還不好怎麼明說,尤其是當著人家丈夫的面。新女婿不了解,不過步一躍倒是性子熟諳幾分,今天這種場面從未有過,看來是這夫妻的間隙真的很大了。唉~也不知道她們那一院子關起門都發生了些什麼,瑾兒不知怎麼回事,方才問了半天就是什麼都不說,這屋子里有了個楚韶華,連帶著姑爺都不同了。
眼前的事情堆了一堆,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啊。
「二姐夫和我二姐姐一向恩愛的很,今天定是出門前打了商量,故意配合成這樣,嚇咱們的新妹夫吧?」連青陽笑著開玩笑道。
這麼一說,就是給方才他們的場面做了個解釋。
文人多計,再者平時步一躍夫婦還確實恩愛極了,連個小吵都沒見過。
步一躍笑笑沒有接話,倒像是側面默認了。
雖然很多人知道些內情,可連青陽這圓場打的確實好,屋子里的氣氛松了下來。
「這樣,等開席了,二姐夫你必得先罰三杯。」
連青陽勾了步一躍的肩膀說道,後者也不推辭,笑了笑,轉眼看到神色肅然的步一群,接著就道︰「今日可是我三弟的回門日,這該喝的是做新姑爺的人才對。」
步一群目光微沉,面上波瀾不驚。
連瑤看著心里直冒冷汗。
踫巧,下人來稟︰「前面的酒席已經準備好了。」
連岳、步一群幾人就由連青陽帶著去了宴席,前方連家各支的宗親、親戚都等著見新姑爺。
三太太說讓丫鬟們再外面廳堂去擺張紫檀大桌,連瑤則和連大*女乃一起進了丁氏的里屋。
紫蘇二人被安排去了旁邊的小屋里用飯,春肜見了福月樓里的舊姐妹難免要去敘敘舊。整個院子里的丫頭們都圍著春肜說笑著,遠處的小丫頭模著自己身上棉質碎花衣裳,又瞧著春肜身上閃亮都綢緞,眼中盡是羨慕。
紅裳和紅袖二人拉著春肜的手道︰「妹妹去了侯府到底不一樣了,這通身的氣派和氣質,竟是我們整個院子里第一個享福的。」
本是一個普通官宅里的二等丫頭,就快要成為侯府院子里的一等侍女,能說不是做到頭了嗎?再大也就是抬姨娘了……
春肜臉上掛著笑,謙虛地回應著,心里卻是苦澀。
再好,不還是個下人麼~照樣的身不由己。
當初冉橙和輕橙二人也是跟著二姑女乃女乃去了侯府,整個府里的姐妹都在是在羨慕著。可如今怎麼樣呢?都過了二十,別說通房,就是連小廝都沒配一個。
女子過了二十,再無婚配,私下里就被人說成老姑娘了。
「姐姐們說笑了,太太今後定會為你們安排個好差事的。」春肜笑著說道。
一旁紅翹听了,撅嘴道︰「能有什麼好差事,你現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自己得了那樣的好事,現在說這話來打趣咱們。」
春肜一听,忙擺手道「沒有。」
紅翹不為所動,還是紅裳上去拽了她的袖子,然後走到一邊又咬著耳說了幾句外人听不到的話。
春肜看過去,紅翹的臉色漸漸恢復了正常。心里突生一股淒涼,這兒也早不是當初自己呆的時候的樣了……
紅袖見春肜不高興,怕她多想,便上前笑著道︰「春肜你別見怪,她那是想起她的妹子來了。」
春肜詫異,「紅衫?」
「可不是嘛,當初大家都以為她是最幸運的,能跟著四姑娘,可現在……」紅袖說著就皺起了眉頭,而後又友善道︰「你也知道,紅翹就那個性子,見不得別人好。」
春肜點點頭,紅翹的脾氣自己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只是可惜了紅衫,當初能跟上四姑娘,是何等的讓人羨慕,可如今四姑娘都十九了,親事卻依舊未定。
這京中,有哪戶好人家的姑娘會把親事拖到這個年齡?
但看著現在的場面,就是知道這個理,也得說些安慰話。「老爺那麼疼四姑娘,定不會委屈了她的。」
紅袖听了卻是搖搖頭,湊上前道︰「不一樣,你是不知道……」說著瞧了瞧周圍才上前對著春肜低語說了一通話。
春肜越听臉色越驚訝,似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張口就反問道︰「這是真的?」
「難道我還憑空捏造不成,老爺和太太這幾日正犯愁呢。」紅袖看到春肜不信的表情似是有些不高興,望向了遠處。
春肜記在心上,而後忙拉著紅袖的衣袖,佯裝打了自己的嘴笑著討好道︰「哎呦,我的好姐姐,我怎麼會不信你呢,只是這事怎麼會這麼突然?」
紅袖當然不會真的和春肜生氣,如今她是今非昔比,更不可能是自己能使喚的丫頭了。想著太太都要想法子討好十姑女乃女乃,此時心底也慶幸,還好自己與春肜平日關系也算不錯。听了這話便立馬轉了頭,又道︰「誰說不是呢~老太太還不是給氣病了。」
老太太不是說受了涼嗎?
「我說姑娘們,你們這不去偏房用點心,怎麼都擠在院子里說話呢~」李媽媽從福月樓里跨出來,望著院里面兩三個成群攪在一塊兒鶯鶯綠綠的丫頭們開口笑著說道。
眾人見李媽媽過來,立馬分散了開來,紛紛行禮。春肜也上前福了福身,想著之前她一直要逼自己做她的佷媳婦心里就憋屈,不知等會她會說什麼難听的話來。
出乎意料的,李媽媽卻是笑臉迎了上去,道︰「春肜姑娘是十姑女乃女乃跟前的紅人,如今馬上又要成為侯府的一等侍婢,快別和我客氣。走,去屋里,陪著紫蘇她們姐妹吃果子去。」
春肜邊走邊問道︰「媽媽怎麼不在屋子里侍候著?」
變臉變得可真快。
李媽媽也不怪春肜問的唐突,依舊親和道︰「太太拉著十姑女乃女乃說些話,把人都打發了出來。」
說著一行人便都往旁邊的屋子走去。
丁氏的屋子里,往日熟悉的場景,連瑤卻坐在了丁氏的身旁,就是一邊的連大*女乃也都只是站著。
這樣的場面,讓連瑤全身都不自在。
「在步家可好?」
連瑤乖巧地應道,「讓母親掛心了,都好。」
「步夫人待你怎麼樣?」
連瑤微微一思量,立馬也回道︰「夫人待我很好。」
「世子夫人呢?」
丁氏不置可否,一個庶子的媳婦,能對她怎麼好?相比這個,她更想知道剛剛從瑾兒手里取了家權的林氏。
「大嫂她對我也熱情,凡事都還關照我。」
丁氏面色卻是不怎麼好看,輕輕「哼」了一聲,便對著連瑤道︰「你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她表面對你殷勤,私下里指不定還在算計著你呢~想當初你二姐姐也是被她這副好人樣給騙了過去,瞧現在不還是搶了你姐姐手里的權。」
知人知面不知心,面善心狠,說的是你自己吧?
連瑤抬頭,「母親是不是多慮了,她是世子夫人,女兒這可沒什麼好讓她算計的啊~」
「你懂什麼?」
丁氏見短短兩日未見,連瑤竟敢反駁自己的話了,當下就拉下了臉色,給了連瑤一個白眼。旁邊連大*女乃見著,忙上前搶先一步道︰「十妹妹,母親也是關心你。要知道,外人心思叵測,咱們是親人,母親和我們總不會害你。」
連瑤惶恐地點點頭。
連大*女乃見了又對著丁氏勸道︰「母親,快別和小姑置氣。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小姑她沒那麼多心眼,自以為面上對她好就將對方當成了好人,今後受了委屈還得母親您出面為她做主。」
連大*女乃忙趁著連瑤不注意對著丁氏擠眉弄眼。
丁氏听了心道也是,自己這和她一個小丫頭片子在這杠什麼,今後她遇到了麻煩還不得讓自己給她拿主意?何況她院子里有錢貴家的看著,身邊屋子里又有春肜,總逃跑不了自己的手掌心。于是緩了緩臉色對著連瑤道︰「母親這也是為你好。」
連瑤對上丁氏的眼楮似有動容道︰「女兒知道。」
滿意地看著連瑤的這副柔順的模樣,「听說老太君還將塵哥留在了慈蔭堂里?」
連瑤咋舌,自己都是還是昨夜里才知道的,她消息倒是靈通。
「嗯,許是看女兒年齡太小,怕照顧不好孩子吧。」連瑤點點頭,半似解釋道。
丁氏眼神一沉,帶點警告意味道︰「人家那是防著你呢~」
連瑤遲鈍,「母親這話是何意?」
「塵哥是姑爺亡妻的孩子,怎麼說也是你們院子里的嫡長子。姑爺雖不能承襲爵位,可今後早晚也都是要自立門戶的,憑著他如今的成就,今後還不知怎麼了得。老太君和姑爺指不定是怕你為著今後自己的孩子,對塵哥下毒手?」
丁氏這話雖面上是解釋的意思,可讓連瑤听著怎麼倒像是暗示著自己呢?
這一刻,連瑤想起了連青亭和連清晨……呆呆地傻坐著沒有回話。
「听二姑女乃女乃說你昨日早上落了水,身子可沒事吧?」氣氛有些僵硬,連大*女乃忙上前說了話。
心里卻很慶幸自己的丈夫去從了商,與在前錦學堂里的四弟沒多大沖突,無論今後在商業場上賺了多少,對于婆婆和家里來說都是多多益善。
連瑤轉頭看向連大*女乃,笑著道︰「多謝大嫂關心,我身子一向很好,沒什麼事。」
丁氏不知道眼前的連瑤到底有沒有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但還是禁不住沉吟道︰「下次可別這麼沖動,春水冰寒,又是早晨,女兒家的身子最為重要。」
將你們嫁進侯府不是做個表面少女乃女乃就了事的,得站穩腳才好。自家已經出了個沒子嗣的連瑾了,可別再誤了另一個,那樣看在人家眼里還以為是連家的女兒有毛病呢。
竹苑里的病秧子和蘭苑里的那個痴兒就都算了,關鍵是她的珂兒也快要到說親的年齡了……
連瑤不知道丁氏這麼多心思,偶爾听到她這關心的話心里總是有些軟的,抬頭道︰「女兒明白的。」
丁氏看話問得也差不多了,便想著心底的那件事。瞧了她幾眼,雖還是如往日在自己身前的那般乖巧柔順,不問話的時候就安安靜靜不多一詞,可如今人一精心打扮起來,看著就是不一樣。其實要自己與一個一直不待見不起眼的女兒好聲好氣說話,還是要有所求,當真不太好開口。
但,那事又不能拖……
丁氏瞧了眼連大*女乃,有些閃爍其詞才道︰「你本是才剛嫁過去,母親照理不想與你說這些事的,可如今家里有難,這事也不好瞞著你。」
連瑤听了忙打起精神,急道︰「母親,家里出什麼事了?」
從在步家听的連青陽那些話,句句強調著連家對自己的恩德,到方才見著連岳的那副神情,自己就知道家中許是有些不妙。
猶豫了片刻,丁氏苦道︰「你父親官場上惹著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