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搖曳間,連瑤坐在銅鏡前,任由紫蘇卸了釵釵環環,雲爾與淺爾一人端了熱水進來,一人則走到床邊鋪起了那龍鳳呈祥的錦被,床幔依舊如前幾日那般的紅艷。
紫蘇站在連瑤身後,一邊幫著連瑤將挽起的頭發放下,一邊又望著鏡中的連瑤。見後者依舊一副風輕雲淡,好似沒什麼不適的恬靜模樣,發了會愣低下頭。等過上一會,又抬起頭看著連瑤,如是反復了好長時間。
連瑤自銅鏡中見到紫蘇的表情,徑自笑了笑道︰「怎麼了?」
紫蘇听後搖搖頭,強笑道︰「奴婢無事。」
連瑤轉頭,看向雲爾她們,輕道︰「你們都下去吧。」
「是。」
二人忙將手中的活放下,退出了連瑤的屋子。
連瑤依舊坐直,對著身後的紫蘇道︰「以往都是春肜幫我弄頭。」
紫蘇執起桌上的木梳,為連瑤輕輕梳理著披在身後的秀發,笑著回道︰「奴婢的手藝不及春肜的好,怕弄疼了女乃女乃。」
連瑤拿起擱在自己胸前的幾縷長發,低頭看著自抿嘴唇道︰「再疼也不過是少幾根頭發的事,總比無形中傷人的好。春肜,她那哪是沖著錢媽媽,明顯是沖著我來的呀。」
連瑤自顧嘆息,又道︰「上次我與錢媽**對話,她一定是听到了的。」
「女乃女乃說是的……?」紫蘇不解道。
連瑤想起那錢媽媽就扯開嘴角,不屑道︰「就憑錢貴家的她一個婆子的女兒,想進我屋子里一來就當個頭等?」
自己驚訝道︰「妙珠?」
連瑤從紫蘇手里取了梳子,親自慢慢梳著前面的發梢,「錢媽媽想將女兒送進來,又想娶春肜做媳婦,簡直是痴人說夢。她想得好,我本也只是想將她晾上幾天,可好,現在就出了這事。」
紫蘇听著也開始為連瑤擔憂了起來,她說怎麼今日春肜一路上都沒精打采的呢。難道是因為女乃女乃應下了將她嫁給錢貴家的那傻兒子?
凝神看向連瑤,又琢磨著。不會啊,女乃女乃說一不二,決定的事情怎麼會反悔?
見紫蘇想的有些糾結,連瑤便幽幽解釋道︰「我本是想引錢貴家的上鉤,讓她徹底絕了那個念頭。可看來,春肜一直在門外听著,許是生了誤會。」
紫蘇知道連瑤此時心里定是有些為難的,打了春肜與錢貴家的二人,大太太那她可沒法子交代啊。
「可是女乃女乃,春肜今日剛跟著您從連府回來。錢貴家的雖沒去,但是李媽媽私下也找奴婢問了情況,兩人都是太太置在您屋子里的人,如今同時受了罰,太太那總該給個說法?」
連瑤站起身來,走到圓桌前坐下,紫蘇上前將煨著的茶壺提起,為連倒了杯熱茶。
捧著溫熱的茶杯,連瑤皺皺眉看向紫蘇道︰「你明日早上替我回連府將十一妹妹的禮送的時候,順便向母親稟報了這事。」
「啊?要奴婢主動說?」紫蘇張口驚呼道。
太太知道了,豈不是會雷霆震怒?
連瑤知道紫蘇顧忌著些什麼,笑著道︰「放心,母親還沒那個閑工夫為這事操心。再說你是我的人,只要如實稟報,她斷不會隨便處置你。」說著望見那一汪帶著些許疑惑的眼海里,道︰「不必急著回府,順便打听下府里有沒有什麼大事發生。」
「是。」
紫蘇低頭剛應下,又听到連瑤的後話,想起今日離開連府前听到有小丫鬟說四姑娘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看向眼前的主子,難道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在連府的那個下午,她覺得不過幾天,府里的人都變了,變得有些陌生。
這種陌生,要具體,她也說不出來。
「但是,女乃女乃您明日不是要去安穆侯府見七姑女乃女乃嗎?」。
連瑤放下手中的茶杯,望著對面大床頂上掛下來的流蘇怔怔道︰「明日里讓紫煙陪我去秦家就好。」
也不知連璃找自己到底要做什麼。
「方才膳前齊媽媽過來,女乃女乃怎那般容易就放她回去了?要奴婢說,罰錢媽媽與春肜縱使應該,可也不能讓齊媽媽她們給囂張了。」
紫蘇真心替連瑤打算著,本來剛進新居,能信任能用的就只有身邊的娘家人。不管錢貴家的和春肜如何,總歸是連家里出來的人,對于女乃女乃來說能收為己用有利無弊。畢竟,齊媽媽等眾人自是沒那麼容易一心一意為主子著想,現在這形勢不是漲了她們志氣,滅自己人的威風嘛。
連瑤一笑,喝了幾口水回道︰「行刑完讓她過來復命,是我事就先說的。她既是既然看完了,回來也說了,我不放她走難不成還留她?」
盯著紫蘇繼續道︰「齊媽媽是個看戲的人,可院子里想要看我笑話的也遠遠不止她一個。我讓齊媽媽過去監刑,就是要告訴她,我連自己的人都能不留絲毫情面,她以後做事最好也多放個心眼。不然可別以為仗著是爺的女乃娘,我就奈何不了她」
紫蘇心中頓時豁然開朗,一晚上的疑惑盡數退去,笑著衷心佩服道︰「女乃女乃說的是。」
連瑤握緊了手里的茶杯,濃密的睫毛一眨一眨,心念道等過了這陣子,自己定與她們好好周旋一下
在連家的種種,充分讓自己明白了人善被人欺的道理。想要活得更好,並不是說你不理世事就可以的。縱使你沒有存害人之心,可防人之心不可無,這乾梓侯府表面看著關系簡單明了,但各房之間也可謂是暗斗洶涌。
自己的那位二姐姐,也絕非是個善人
「女乃女乃,三爺回來了。」正想著,外面侍候著的雲爾隔著簾子通傳道。
這麼早?
連瑤忙站了起來,與紫蘇剛轉過屏風就見步一群一個高大的身影就走了進來。連瑤笑著迎上去,溫柔道「爺回來啦。」說著引著他進了里屋,上去解外衣上領口的紐扣,突然高抬起,右胳膊卻因疼痛而條件射地動作一滯,轉眼間恢復往常神色,抬起眼眸,正對上步一群幽深的眼神。
連瑤立馬收回眼神,可拿著步一群如意紋的紐扣瑟縮不停著,根本就解不開來。緊張間,一只大手將自己的雙手緊緊包住,溫暖卻不容掙扎,步一群只單手將自己的衣袍上的紐扣一個個盡數打開。
一旁剛從衣櫃中取了步一群換穿衣服的紫蘇忙將衣裳放在鋪平的床上,而後慢慢退了出去。掩上門的一刻,紫蘇長長嘆了口氣,借著院子里的燈籠的光度,卻隱隱發現有一人悄悄地從西邊長廊盡的小門那走出來。
那扇小門是通往後罩房那廚房、庫房、洗衣房的地方,平時有人出入倒也正常。只是如今已是掌燈十分,女乃女乃與姑爺都沒有用夜宵的習慣,就是連自己,也不會在一旁侍候。
這麼冷的夜,怎麼還有人走出走進?
紫蘇抬腳走去,就在花海邊截住了來人。
就近一看,居然是淺爾。
淺爾本匆匆從小偏遠走出來,剛踏上西邊的走廊,轉彎想往前院去,眼前卻突然冒出一個人來。當場嚇得驚慌失措,等看清眼前站著的人,才低眉恭敬道︰「紫蘇姐姐。」
紫蘇瞧著眼前的淺爾,印象里一直是與雲爾同出同進的。此時看看她身後,發現並沒有別人,當下心里就起了疑。「這個時候,你怎麼會在這兒?」
淺爾眼光閃爍,雙手抓緊在身前,腳下有些不安,想著道︰「我,我……方才女乃女乃用膳後我撤湯的時候將湯撒在了身上,我回屋換了一身便將髒衣服送去了洗衣房。」
紫蘇走近一步,眼中帶著懷疑,又道︰「這麼晚了,怎麼不等明日再送去?」
淺爾稍作淡定,抬頭望著紫蘇回道︰「紫蘇姐姐可能不知,那身衣裳是之前連二女乃女乃特別發銀子給咱重影閣的婢子做的,說是三女乃女乃新婚,都得穿新衣裳。大家都穿,奴婢不穿怕影響不好,所以就等著大家都睡了,瞧瞧送過去。」
想起這幾日院子里的婢子們除了香靈和六語,雖然各人顏色不同,但款式都是相同的。紫蘇這才松了口氣,面色稍霽道︰「你怎麼不早說,看把你急的。」說著親切地去抓她的手,半轉身想要領她回去。
後者卻是一掙扎,反後退了兩步,走廊里高掛著紅燈籠的光交著橘黃色的月光下,淺爾的臉色很白,很白。
感覺到對方的動作,紫蘇轉身,狀似不解道︰「怎麼了?」然後呵呵一笑,關心道︰「听雲爾說你膽子小,怕黑,這麼晚出來,怎麼也不提個燈籠,要是磕著絆著就不好了。正巧我也沒事,便送你回去吧。」
「不用麻煩紫蘇姐姐,這院子里的路我都熟,自己可以的。」
「淺爾,你不必推托了。」紫蘇說完又望了望四周,而後瞧了眼明亮的主臥道︰「還是回屋再說吧。不然等會驚動了女乃女乃和三爺,有些事情就是我想替你掩過去都不行了。」
淺爾一听猛地一抬頭,胸口的心跳得快快的,都快從她的喉嚨里跳出來。
見著淺爾還有遲疑,紫蘇便接著道︰「我雖然剛來重影閣,可也知道這個時候偏遠的門早就落了鎖。鑰匙紫煙那有一把,雲爾那也有一把,但你這是沒有的。」
淺爾慢慢埋下頭,而後也識趣道︰「那就麻煩紫蘇姐姐了。」
說著率先帶著路自中堂旁東邊的一道小門回了前院,等到了卻在人靜深處停下腳步,轉身道︰「紫蘇姐姐,求你不要告發奴婢。」
紫蘇听著央求著自己的話,只丁向她的雙手。外院比內院光線少了很多,不太能看清眼前之人的表情,道︰「你手里拿的是什麼?」
「是……是芝麻糕。」淺爾見沒有辦法,便將手心里的紙包拿了出來。
紫蘇接過,放在鼻前聞了聞,果然是芝麻糕的味道,但褶皺的紙包里只余了兩小塊。很明顯,淺爾不會是因為夜里肚子餓而特地跑到小廚房那去拿吃的的。
淺爾見事情敗露,只得一五一十招來,回、求道︰「我是去給春肜姐姐送吃的,紫蘇姐姐可千萬別告訴少女乃女乃。」
「你難道沒听到女乃女乃說了今夜不準給春肜吃的嗎?」。紫蘇怒口道。
淺爾也不知是凍得還是急得,雙耳通紅回道︰「可奴婢擔心春肜姐姐,她受了板子,若不吃東西,怕挨不過去。」
紫蘇湊近淺爾,在半黑暗得環境中極力想看清淺爾此時的表情,但听著她話中種種,一字一句都真摯無比。
「春肜才來了沒幾日,你竟然冒這麼大的風險給她送吃的去?」
淺爾抬頭,認真道︰「她對奴婢有恩,奴婢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受苦」
紫蘇詫異,「有恩?」
雲爾點點頭,而後無奈道︰「三少女乃女乃進門第二日,我家里的嫂嫂就來找到我,說是城外一惡霸看上了我家妹妹,她才十二歲,我老子怎麼肯?上前與人爭執,後來被、被打殘癱在了床上,妹妹也被那惡霸強行帶走。嫂嫂說要交出一百兩銀子就能把我妹子給換回來,可我老子也臥床,家里就是變賣了能賣的東西湊足了家當,離那天數也遙遙遠之。我雖然在侯府當值,可紫蘇姐姐您也曉得,我一個二等丫頭,每個月能有多少月銀?我去找雲爾借,她說她憑什麼將她以後嫁人的家當借給我。」
「你和雲爾關系不是很好麼,怎麼會不借?」紫蘇有些不懂了。
雲爾的聲音已經有了哽咽,搖搖頭道︰「雲爾姐姐平時就嫌我笨手笨腳,說我和她一樣拿著二等的月錢,卻什麼事都指望不上我,所以並不喜歡我。」
對于這些,紫蘇深有體會。以往在連府的時候,丫環之間爭功表現的比比皆是,明著都是姐姐妹妹的喊,暗地里卻說盡毒話扯盡後腿。眼前的淺爾平時總是跟在雲爾身後亦步亦趨,不怎麼顯眼,確實也過的不容易。
「最後,是春肜借了你銀子?」
對于紫蘇的問話,淺爾的頭點得跟撥浪鼓一樣,感激道︰「是的,我們平時跟在春肜姐姐身後,跟她接觸的比較多。她听了我的事,竟拿出了她大半的體己借給我,才幾天,她就這麼放心將那麼多銀子借我。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她。」
紫蘇听完淺爾的話,早放下了之前對她的戒備,不過是深院里的有一個可憐人罷了。不過對于春肜又有了個新了解,她還是個熱心人。以前在梅苑的時候,小姐每個月因為胭脂鋪轉了銀子都會私下分些銀子給她們,但是近百兩的銀子,沒個一年半載,也是攢不起來的。
「所以你為了報恩,便不顧女乃女乃的指令了?」
淺爾以為紫蘇听了自己的話會放過自己,畢竟誰沒有惻隱之心。現又听了這質問,忙又慌了起來,抓住紫蘇的胳膊,央求道︰「紫蘇姐姐,你幫幫我吧。我只是想為春肜姐姐做些事,你和她是跟著三女乃女乃一起過來的,感情肯定比我的深。我剛剛看過了,春肜姐姐睡在廢柴上,臉都凍得發紫,就這芝麻糕,也僅吃了兩三塊。」
紫蘇想了好長時間,又看著眼前淺爾的苦苦相求,才勉為其難點頭。淺爾的境況已經這麼糟糕了,如今自己不幫她一把,就沒人幫她了。
再者,春肜,如淺爾所說,自己與她好歹也有幾年的姐妹情。更甚的是,女乃女乃對她的心思自己也捉模不透。
淺爾看著紫蘇點頭才放了心,感激道︰「謝謝紫蘇姐姐。我得快些回去,我是求了好久她才把鑰匙借給我的,再不回去會被她罵的。」
紫蘇一把抓住轉身要走的淺爾道︰「你記住,下次不能在這樣了。否則被人知道了,你說不定幫不了春肜,還會害了你自己。春肜是女乃女乃身邊的人,女乃女乃並不是個無情之人」
淺爾連連點頭,應聲道︰「我明白,今天真要多謝姐姐您了。」
紫蘇放開淺爾的手,而後轉身往內院走去,在走廊里依次將燈籠滅了才往自己住的屋子走去。
淺爾听到身後紫蘇的腳步遠去,停下腳步擦了擦方才的淚水。而後提起腳步往自己與雲爾一起住的屋子那過去,才剛進屋子,就听到雲爾傳來的問語︰「淺爾,你出去了?」
淺爾反轉身對著她笑笑,「沒,屋子里太悶,我在外面站了會。」
雲爾點了點頭,而後圍著小木桶轉著幾圈,又看了看茶幾旁,還彎腰仔細瞅著沾了水的濕地,一臉緊張。
淺爾走上前去,不解道︰「你找什麼呢?」
雲爾僅一抬頭,輕聲道︰「方才我洗澡的時候鑰匙明明放在桌上的案幾上的,怎麼一下子就沒了?」
「什麼鑰匙?」
看著撩了撩濕發一臉急切的雲爾,淺爾上前也好心地幫忙照著。
雲爾直起身,「是小偏院門的鑰匙,奇怪,怎麼就沒了呢?」說著撓了撓頭。
淺爾走到擺著雲爾髒衣服的衣架那,狀似無意拿起來一抖,只听「當」的一聲,銅色鑰匙就掉到了地上。雲爾見了忙上前撿起,欣喜道︰「原來在衣服里啊。」
淺爾一笑,「你總是這樣,自己的東西都不曉得放在哪。」
雲爾抬頭,本想與她拌幾句嘴的,但發現淺爾的眼楮有些紅紅。便上前抓上她冰冷的手擔憂道︰「你怎麼了,哭過了?是不是你嫂嫂又來找你了,上次的銀子不夠嗎?」。
說完轉身跑到小妝台那,取出一個首飾盒在淺爾眼前打開道︰「我這還有些,雖然不名貴,但是總歸能撐一陣子。」
淺爾望著小盒里的珠花與幾只銀鐲子,合上推給雲爾道︰「不用了,你自己留著吧。」
雲爾又推過去,「我們自小就一起住,比親姐妹還親。這個時候你還跟我客氣,拿著吧。」
淺爾不接,瞧著雲爾只堅持道︰「沒事,真的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