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影閣內院的西邊屋子里,春肜正趴在床上。淺爾坐在床尾處,旁邊的水盆上還搭著一塊帶血的濕布巾。
淺爾一手輕輕地掀起春肜的裙擺,一手又將手里的藥粉慢慢撒上去,但見頭正對著枕頭的春肜皺起了眉,「嘶。」
淺爾見春肜疼地喊出了聲,便停下撒粉的動作,望著春肜的後腦道︰「春肜姐姐,是不是弄痛你了,對不起。」
听到淺爾的道歉,春肜沒有回頭,只是沉默著搖了搖頭。淺爾猶豫了會,便只得繼續手下的動作,小心翼翼地,盡量不去弄痛春肜。
春肜整個頭都枕在了軟枕里,感受著身下火辣辣的疼痛,似有液體滲進枕中,而後不可見地暈開。
沒想到,最終自己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女乃女乃不要她,太太也不可能再讓她回去。
淺爾望著春肜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身子,收了藥瓶,而後將裙擺放下。雙眼泛著淚光道︰「春肜姐姐,女乃女乃怎麼能讓人把你打成這樣?這傷這麼重,那執板的小廝難道不知您的身份嘛。」
身份……不就是一個婢子嗎?
春肜微微抬起頭,手臂墊在頭下。女乃女乃讓齊媽媽親自監刑,不就是要讓他們狠狠打自己嗎?
可是,可是她真的沒有背叛主子。不該說的話在大太太那兒她一個字都沒有說,至于故意要將丫鬟值夜的事說出去,那也只是想為自己做一份努力。
淺爾一副後悔的模樣,轉到春肜的旁邊,道︰「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將女乃女乃與錢媽媽說的話告訴你,你也不會與錢媽媽在院子里吵起來,那便不會受罰了。」
春肜側首,看向淺爾輕道︰「你別哭,不怪你。」
而後灰白的瞳孔毫無焦距呆滯地,吶吶又道︰「這事虧得你告訴了我。」
若是自己不知道,指不定暗地里就被連瑤給賣了。她早知道,想跟著連瑤不是件易事。她那麼謹慎的人,怎麼會允許大太太身前的自己跟在身旁?
當初若不是她想要對付四姑娘,想必也不會收了自己,更不會管自己是死是活。那竹苑里的綠杉,不還是因為那事被活活給仗斃了嗎?
竹苑里發生的那件事情到底如何,自己不可得知。但是四姑娘確實是因為被女乃女乃挑唆了她與太太之間的關系,這些年才被太太不待見,不停尋麻煩的。
因為那件事,自己愧疚了好一陣子。但後來自跟了連瑤,這麼幾年卻不見她有一絲同情憐憫之心。
那日淺爾匆匆與自己跑來,說本是在廊下擺著打掃,整理東西。突然听到屋內女乃女乃與錢媽媽談起自己,她一個好奇就上前听了幾句。原來竟是連瑤想要將自己嫁給錢媽媽那個傻兒子,然後讓錢媽**女兒妙珠進院子取代自己,為的就是收服錢媽媽。
難道自己兜兜轉轉,還是逃不了最初的命運?
她不甘心。
「春肜姐姐,你怎麼了?」望著思考中的春肜,淺爾忍不住問道。
春肜回神,而後勉強一笑,「無事。」之後看著眼前的人關切道︰「你家里還好吧?」
淺爾低下頭點點頭,道︰「虧了姐姐的銀子,我妹子已經回家了。」
春肜一笑,自小為奴為婢,受盡了世間辛酸。若不是無可奈何,誰不想能有個自由身。
自由身、自由身……
「雲爾最近沒為難你吧?」想著,又問向淺爾。
淺爾心里一酸,有那麼一瞬想將心底的話說出來。但最終還是閉了嘴,為春肜蓋了蓋被子回道︰「姐姐別擔心我了,我與雲爾共事這麼多年,她的性子我早就習慣了。如今姐姐該盡快將身子養好,回女乃女乃身前當差去才是。」
春肜听了眼神黯淡,只呆呆地道︰「我怕是做不久了。」
就是自己不想離去,但依著女乃女乃上次的態度也不會再容自己了。一個失了主子的奴才,今後能怎樣?
淺爾吃驚,不解道︰「怎麼會呢,姐姐是院子里的一等丫鬟呢。」
話中不乏羨慕之意。
春肜苦笑而不語,反看著淺爾道︰「你的性子太淡了,以後我幫不了你,這樣子下去總是會吃虧的。」
淺爾握住春肜的手,流著淚道︰「姐姐說的哪里話,你要走,去哪兒?」
春肜被淺爾一感染也流下了淚水,「我總不可能一直在這。女乃女乃說了,等我身子養好了,可以將賣身契還給我讓我離去。」
淺爾听了一高興,立馬笑著道︰「這是好事啊。姐姐還年輕,等出了府嫁給好人家,今後定是比咱們這些熬在院子里的姐妹好。」想著又握緊了春肜道︰「就是我有些舍不得姐姐。」
春肜安慰道︰「我也舍不得你。」
但話里的滋味只有自己感受得到,她希望離開,卻不是在這種情況下。
「春肜姐姐,既然你快回家了。等過幾日身子好些了,不如就先和女乃女乃告假,回去看看娘和老子,讓二老也高興下。」淺爾激動地建議道。
春肜一听,低下頭皺了皺眉,高興就算了。自己無功只有過,但還是得了女乃女乃的恩典,無緣無故回去,必會嚇到他們。何況自己是家生子,他們在連家服侍了一輩子,自己明明是個陪嫁大丫頭,卻沒到侯府一個月就被潛回去,這是給他們臉上抹了黑。若是沒有理由不事先打個招呼,怕會讓其他人給恥笑了去。
這麼一想,春肜也覺得有必要先回去一趟。點點頭,笑著道︰「你說的對,等見到女乃女乃,我去求求她。」
淺爾圓溜溜的眼珠看著春肜,笑著握緊手里顯冷的手。
連瑤回了屋子,只見紫蘇早從連家回來了,忙問她那邊的情況。
紫蘇的臉色一陣蒼白,似是沒少受訓話。連瑤看著心里就一疙瘩,難道丁氏還細細審問了紫蘇?目前連家的情況,她還能有那麼多心思與精力管自己的這檔子事?
等連瑤坐下了,紫蘇才上前稟道︰「女乃女乃,奴婢按著您的說法如實與大太太說了。她一听就生氣了,說不管怎麼樣,春肜與錢媽媽都是您自娘家帶去的人,怎麼能隨便毒打?說您這不止是打了她的臉,打了連家的臉,還打了您自個的臉。」
連瑤一听,這倒是像丁氏私下會說的話。
「旁邊李媽媽一听錢媽媽也被打了,也附和著大太太說女乃女乃您到底是對她們幾個不滿,還是對太太不滿。若是對春肜和錢媽媽不滿意,只管直接潛了回去,讓太太另送了他人去……」紫蘇將話原原本本地重復給了連瑤听。
望著紫蘇,連瑤似是不急,輕道︰「母親為難你了?」
紫蘇搖了搖頭,「奴婢為女乃女乃辦事,如今是步家的人。太太不看您的人面,還顧著侯府。奴婢見她與李媽媽兩人越說越起勁,含沙射影地謗著您,便大聲出聲,說女乃女乃您讓奴婢帶了話給太太。」
說到這,紫蘇的眼珠子一歪轉,笑了出來。想起當時李媽媽說的正起勁,結果一句話就被太太給硬生生地遣了下去,那時她瞧著自己的眼珠子斗快瞪出來。
連瑤見紫蘇還能發笑,想必也沒太大的委屈。畢竟丁氏還是很看重都察院的那事的,跟著紫蘇又說了幾句在福月樓的事,連瑤又問道︰「母親可有說其他的什麼話?」
紫蘇站在連瑤跟前,手輕輕絞了下手里的帕子道︰「其他的倒是沒有。就是讓奴婢傳句話給您,說是那事快東窗事發了,讓您催催姑爺。」
紫蘇雖然好奇到底是什麼事讓丁氏那般嚴肅、緊張,縱使平日在連瑤身前還算是說的上話,卻不敢開口直問的。
連瑤「哦」了一聲,才轉開話題問道︰「那四姐的院子里,可有什麼大事?」
她很想知道連玥如今的狀況。
紫蘇吃驚一下,想起連瑤竟然那麼早就知道府里會有大事,看來是事先就得了風聲的。于是回道︰「女乃女乃,四小姐要出嫁了。」而後似是又想起了另一事,激動道︰「女乃女乃可還記得綠柳,听說她昨夜里被抓到偷了四小姐屋子里的東西,讓媽媽打了一頓便賣給了牙婆子。」
綠柳……連瑤怎麼會不記得。像綠柳這樣年紀的姑娘,落到牙婆子手里,除了賣做人婢,就是進窯子了。看她長得還不錯,估計後者機會比較大。
這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這一點,怪不得自己。但想起連玥要嫁人,坐著的她身形一滯,慧眼盯著紫蘇轉道︰「嫁給誰?」
紫蘇在腦海中組織了下語言才道︰「是大老爺的故人之子,听說是姓顧。」
顧雲笙?
連瑤一皺眉,連玥她自己能願意?看著紫蘇不確定地又問道︰「四姐姐答應了?」
後者重重地點下頭,而後道︰「是的。听說已經找顧公子來議日子了,估計過不了多久四姑娘就會出嫁。奴婢听大少女乃女乃說,過幾日府里會辦桌宴親酒,將顧公子引給大家認識。」
連瑤只麻木地點點頭,這可好了,計劃落空。這連玥她怎麼就真會同意嫁給那個什麼顧雲笙,一點都不符合她的性格。難道真的因為聳秀亭的事,連一向維護她的父親也不幫她了?
在那樣的家里,果然是沒有真正的親情。在最關鍵的時候,什麼都能舍棄。
連璃那里,許是不久也會接到宴親酒的通知。那她倆的計劃根本沒有機會了。連瑤心里無奈,上天就是這麼不公。等自己想使個心計害人的時候,就是不給機會。
不禁右手撐起下巴,自己長得有那麼像好人?
看到連瑤喪氣,紫蘇好奇道︰「顧公子出身貧寒,小姐可是覺得四姑娘可惜了?」
連玥的為人與事,連瑤一直沒與別人提過。如今听了紫蘇的問話,淡淡道︰「是啊,可惜了。」
真的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