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屋子,連瑤便往對面而去,丫鬟掀了簾子,連瑤走進內室,只見步嘉塵躺在床上。轉頭見著自己,扯過被子把頭給蒙住了。
連瑤忍不住一輕笑,繞過踏板前的幾盆慈茹花,上前坐到床沿。隔著被子推推他,取笑般道︰「原來塵哥那麼小氣啊。」
對于連瑤來說,冷戰是沒有用的。她可以一直不說話陪著你坐在旁邊,等你偶爾偷瞄一眼,對上的總是她饒有興致的眼神。
步嘉塵已經嘗試過好多次了。
掀了被子,轉過身雙眼有神地瞪著連瑤,後者滿意一笑,身子往里側了幾分道︰「听說咱們家塵哥今日和十姑姑吵架了?」
步嘉塵嘴巴一撇。
連瑤拉了拉他的手臂,笑著哄道︰「塵哥這麼做,真是有孝心。」余光瞄了瞄地上的那幾個花盆,又繼續道︰「但是他們二人是你的四叔和十姑姑,你說你父親曉得了,定會說你目無尊長。」
塵哥頭轉回來,看著連瑤似是在研究這話,目光卻不似方才那般執拗了,隱約帶了幾分怯意。
連瑤伸手將步嘉塵抱起來,讓他坐著。
步嘉塵也不似初始的那般強硬,只看著連瑤,他知道每次她都有法子治自己,但口氣卻倔強道︰「你又要向父親告狀?」
連瑤一愣,轉而笑了笑,看著他點下了頭。
步嘉塵怕步一群,自己干嗎不好好利用?見步嘉塵果然怕了,抓著連瑤衣袖看著她,但不說話。
連瑤望著望著人就軟了下來,瞧著他道︰「塵哥,你說你總這麼和我耍脾氣是為了什麼?」
步嘉塵抬頭,強調般口氣道︰「你不是我母親」
連瑤無奈嘆氣,「你母親已經過世了……」
「那也不準你搶她的東西」步嘉塵忿忿地說著,還嘟著小嘴望著連瑤。
連瑤握了握他的手,見他抽走,解釋般道︰「我沒有搶走你母親的東西。」
步嘉塵一听似是急了,小臉帶著幾分怒意道︰「有,你搶走了父親,你把母親的花都移出了院子,你現在用的穿的都該是我母親的」
連瑤一愣,停在空中的手一下子僵住。
「塵哥,就是沒有我,你父親還會娶別人的。你能確定今日若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我,她對你會比我對你好?」連瑤看著他認真問道。
步嘉塵僵住,沒有說話。
連瑤模了模他的頭,見他還是躲閃,低頭繼續道︰「塵哥,我們相處時間不短,我對你怎樣,你心里也明白。你現在不吃飯,是真的因為你十姑姑采了你母親心愛的花,你跟她犯脾氣。還是在跟我耍性子,等會晚膳的時候,讓你祖女乃女乃說我對你照顧失責?」
連瑤曉得,這些話他年紀雖小,但是清楚的很。
站起身來,連瑤輕輕道︰「等會紫煙會送吃食過來,跟我斗氣也不需要把自己給餓壞了。今日的事情,我不說,但是你父親那也瞞不了。明日我帶你去見你十姑姑,你總歸是晚輩。」
說完,連瑤轉身出了屋子。
瞧著外面,心里真的很無奈。
等到了晚上,步一群歸屋,連瑤還坐在炕前。妝容已卸,借著微弱的橘黃色燭光,一針一針繡著手里的小衣裳,似是狀態不是很好,總是扎到自己。
步一群過去,瞧著她道︰「這麼晚了,明兒白天再做吧。」
連瑤心情不太好,站起來悶著「哦」了一聲。跟著步一群進了內室,侍候著他換了衣裳,然後都上床歇著了。
連瑤依舊睡在里面,翻來翻去了好幾下,最後背對著步一群睜大了眼楮看著那帳幔上的方格線條發呆。
連瑤折騰來折騰去,步一群也沒睡著。
晚上的時候見著她就不是很熱情,自前晚後和她就沒什麼交流,今日回連家也是她一人去的。方才在慈蔭堂,還是听了大嫂說話,才知道下午的時候自己兒子和十妹吵了一架。本想問她要個解釋,但看她剛才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也就沒問出口。
早在宮里也听了傳言,知道連家又出了事情。但不知她現在心情此般不好,是為了連家還是塵哥的事……
連瑤的人很清醒,此時腦中來來回回就一直是步嘉塵那句稚女敕卻堅定的話︰「你搶走了父親……你現在用的穿的都該是我母親的」
這種口氣,就好似自己破壞了一個家庭一樣,搶奪了別人的一切一樣。小孩子雖然話說得比較直,但往往很真,那在這個院子里,在這做大宅里,會不會也有很多人在心底是這般想自己的?
這原本不屬于自己的一切,連瑤終究認為是來的有些不太光明,這也是她一直以來耿耿于懷的。
但是,自己真的搶走了步一群嗎?
旁邊人的心里,又有自己多少地位?到底不是風雨共濟過的夫妻,與二人來說,又會有多深的感情。若是心里有自己,那怎麼會接連幾日的冷淡?
自嫁入乾梓侯府一來,自己一直在努力生活。
她討好姬氏,有事無事就出現在她身前,就是想討她的歡心;她知道衛氏不喜歡自己,在她面前就言听計從,不敢多說一詞,除了上次說納香靈為妾的事情,自己連個「不」字都未敢說;至于什麼莊子鋪子和後院等等,作為庶室,自己也安守本分,從不逾矩一分一毫。
而她也在努力成為賢妻良母。對枕邊的人,凡事多為他想一點,即使連家有事麻煩,自己率先考慮的都是會不會對他有不利影響;至于步嘉塵,這些日子,自己輕聲細語,有了空時就往他身前轉,不管他給自己什麼臉色看,自己都耐著耐性,總想要拉近和他的距離。
可是現在,姬氏雖說不上疏遠,卻像是多了曾防備,很多時候突然就派人將塵哥接過去。再有步一群,總是這般陰晴不定,自己甚至都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換來他接連多天的冷言冷語。而步嘉塵,在她的心里,自己就一直是個「鳩佔雀產」的人,她真的迷茫了,她不知道自己半年來的努力,換來的是什麼。
連瑤想著想著就留下了眼淚,頭微微縮了縮,又不敢發出聲音,只能任由淚水沾濕枕巾,暈染開來……
步一群在等連瑤開口,他不信連家會沒找她幫忙。雖然這事情自己或許插不上手,但就是想听她跟自己說,想听她把她心里顧慮的問題、擔心的情況都告訴自己。他總覺得,一個女人,心里不該有那麼多東西,藏著那麼多事情。
但過了好久,一直沒等到她開口。想起她強裝的堅強,就是以前遇事,最後都還是自己主動開口。心下一無奈,伸手就踫了踫連瑤的肩膀,步一群輕喚道︰「瑤兒~」
連瑤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突然被步一群一拍,流著淚水的臉色一僵,她以為步一群已經睡著了呢。
見連瑤沒有應聲,步一群又道︰「你睡了嗎?」。
心下很好奇,方才還翻身呢,怎麼一下子就入睡了?不該啊~
連瑤忙從被窩中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同時又搖了搖頭。
步一群見連瑤這動作,還沒多想,只接道︰「那天,我不該那樣對你。」說時,人往里蹭了幾分,貼著連瑤的後背。
「沒事。」連瑤剛開口,卻意識到自己聲音有些哽咽。
步一群當然听出了不對,斂了神將連瑤身子扳過來,只見自己的妻子早就淚痕滿面,心里似是被針刺了一下。手撐著自己的頭,半側著望著連瑤,另一只手模著那還噙著淚水的眼楮,心疼道︰「你怎麼哭了?」
連瑤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副模樣的,伸手又擦了擦眼楮,低頭回道︰「沒什麼、沒什麼。」
步一群以為連瑤是因為自己這幾日對她的態度才傷心了,心里一懊惱,忙坐起身子,然後雙手將連瑤也抱起。歉意道︰「那天,我不是故意的。香靈的事情,我已經找她談過了,母親那我也回絕了。」
連瑤搖搖頭,眼淚卻似是珍珠一樣接著掉落,連她自己都止不住。
見連瑤哭成這樣,步一群有些手足無措,臉上竟是閃過驚慌,手攬過她就不解道︰「瑤兒,你怎麼突然哭了,到底是怎麼了?」手摟著連瑤,扶著她的後背,步一群的心似是被蚊蟲咬了一口,又癢又難熬,讓人心神不寧卻又無可奈何。
見過機智的她,見過強裝堅強的她,見過撒嬌羞澀的她,見過沉默不語的她,甚至也見過算計別人卻臉不紅心不跳的她,但與她成親半載,還真的是第一次見她流淚。
懷里的人現在是這般的嬌小,這般的無助,這般的讓他心疼。他想要給她依靠,想要給她力量,卻又顯得無從下手。
這一刻,步一群突然覺得自己給妻子的關注一直很少,他都沒有刻意地想要去了解她。在她這般傷心無助的時刻,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她在為何事傷心,為何事苦惱。他突然覺得自己是枉為人夫,他將時間與精力都花在朝堂之上,卻不肯分一點在自己身邊的人身上。
步一群心下苦澀又愧疚,只能靜靜地抱著連瑤,听她在自己懷里一點點將她的無奈與不快發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