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連瑤將白日里芷蘭見淺爾的事情和自己的猜想與步一群一說,但見他原本就愁眉著的一張臉變得更加深沉。在屋子里就坐立難安,連瑤坐在一旁,目光只隨著他來來往往的踱步而不停轉移。
好一會,步一群才停住腳步,看向連瑤便開口問道︰「你前幾日不是說要將妙珠給換掉嗎?」。
連瑤一愣,听了他的問話只得站起來,尷尬道︰「最近事一多,我倒是忘記了。」
步一群對她的「忘記」顯得並不是很感興趣,只接道︰「就讓她與淺爾把差事換換。」
「讓她們倆換?那淺爾豈不是更接近爺您了嗎?」。拿著手帕的手微微抬起,連瑤說完後似是一下子又明白了過來,抬頭復又望向步一群道︰「莫非爺您……」
步一群自信一笑,瞧著連瑤無比肯定道︰「我就是給她機會,她也尋不到她想要的東西。」
連瑤一滯,閃爍著目光,試探性地就看著步一群道︰「爺,是不是知道楚二嫂讓淺爾來做什麼?」
其實,連瑤真正想要問的是到底他身上有什麼值得別人下這麼大工夫的必要。或許事情要比她原本想的要復雜的多……
步一群望著一臉緊張又好奇的妻子,心中微微思量了很多,他不是沒有想過將真相告知于她。但是她知道了能如何?無非是多一個人提心吊膽,這麼荒唐離奇的事情她能信嗎?就是信了,又會如何?這畢竟不是件小事,一個不好,作為自己妻子的她,定是第一個受連累的。
但如果不說,瞧目前的形勢,紙包不住火,早晚會被捅出來。尤其今日下午,聖上突然招自己密談,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
自己總覺得山雨欲來風滿樓。
等到真的那麼一天,步一群低眸,望著一瞬不瞬觀察著自己臉色的妻子。那突然的事實,于她來說,會不會崩潰?但現在告訴她,她還能安之若素,如往常一般繼續生活嗎?
自己的身份,她是喜是憂?
見步一群不時地看著自己,眼中又是狐疑又是猶豫,連瑤走上前去摟住步一群的胳膊,抬頭望著他的眼楮無比認真道︰「我們是夫妻。」
她真想鑽到他心里去,瞧瞧里面到底藏了些什麼事情。
步一群望著她又想了想,似是做了決定,拉著連瑤的手就往床邊走去,二人相坐于湖藍色的紗帳下。握著手心里的小手,步一群無比認真地就道︰「瑤兒,有個事情,我必須要告訴你。」
連瑤一听,心里無比歡快。他能和自己開這個口,就說明是信任了自己的。抬頭一笑,接著點點頭。
相較于連瑤輕松自在的心境,步一群可是忐忑無比。因為就是以前相處了幾年的成氏,自己都沒有告訴過她。畢竟這種事情知道的人越少,才越安全。所以除了成家與步家的幾位家長和有身份的人,還沒有過外人知曉過。
眼前的妻子才嫁過來半年左右,他做了無數次的心理斗爭,才決定說出這個事實。
有的時候,還是要賭一把的。並且這些日子來與她的相處,她對自己的上心與關懷,讓步一群覺得她值得信任。
手心里已經開始冒汗了,步一群決心道︰「是關于我的身世。」
連瑤抬頭,茫然地望著步一群,喃喃道︰「爺說過您與五妹妹都是黃姨娘所出。」
步一群一搖頭,而後打斷道︰「其實我不是步家的子孫。」
連瑤的手猛地抽了回來,身子都不可抑制地晃了晃,瞧著步一群的眼中充滿懷疑。
「二十年前成皇後巫蠱一案你听說過嗎?」。
對于步一群接連的問話,連瑤先是點頭,而後細細一想就忙站了起來,瞠目結舌地望著步一群,「你……」
起了話,卻說不下去,望著步一群,連瑤只覺得渾身一冰涼。
不會這麼巧吧?
步一群談不上具體是什麼樣的心情,站起來走近連瑤,卻不防她也往後一退。停住了腳,就道︰「你方才那麼說,我便知道已經驚動了宮中的人。」
步一群只說了那一句話,如此就住了嘴,無疑是肯定了連瑤心中所想。這個事實,她真的一下子接受不了,當初的大皇子流落民間,暗地里有人猜測過可能是早在沒有出宮門就糟了王皇後的毒手,也有人說早前聖上派人打听過,說是喪生于多年前隴西那邊的一場瘟疫之中。
反正是眾說紛紜,連瑤早前看這些資料的時候,也並沒有怎麼將此事放在心上過。只在心里感嘆了下王家的實力與王皇後手段的厲害,更準確的說是已逝王太後的厲害。
但怎麼也沒有想過自己糊里糊涂嫁的丈夫,如今真真實實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此刻會突然告訴自己這樣的驚天秘聞。
怔怔地後退幾步,與步一群保持了一段距離,帶著無比陌生的眼神望著他。即使心里覺得難以置信,但是也明白步一群不會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可一時半會還真有點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如果步一群是前皇後所出的大皇子,那自己是什麼?
如今他突然告知自己,肯定是到了無法再隱瞞下去的地步。
子彥在調查他,那二皇子呢?或許也有所行動,再想起連之前的話,楚韶華總是在宮中逗留許久,難道她是二皇子的人。
想想,也只有這個理由可以解釋楚韶華為什麼會收攏淺爾了。
一下子,連瑤許多以前沒有想通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怪不得姬氏會重庶疏嫡,怪不得步一群一開始會娶成家的女兒,怪不得成太太對塵哥會那般的重視,怪不得步一群對步一蕊會寵到那種程度。
一切都在步一群的真實身份上,自己只知道當初乾梓侯府參與了那件事情,為此老侯爺還丟了兵權,卻不知道步家竟然會將皇子抱回家自己撫養,而且一養便是那麼多年。怪不得步貴妃所出的七皇子,眉宇間會與步一群有些相似。
見連瑤一個人又是低頭又是抬頭的,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又很是苦惱。步一群心里一下子就沒了底氣,輕輕問道︰「瑤兒,你怕嗎?」。
連瑤看向步一群。
「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的身世曝光了,你怕嗎?」。步一群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口,他心底很是期盼自己的妻子無論在如何的環境下都能與他同在。
按照心里的想法,連瑤無比誠實的點頭回道︰「怕。」
天知道她真的怕得要死。
步一群是遺落民間的皇子的事實一旦公開,以後會怎樣?聖上會認他這個兒子嗎,他的母後成皇後薨時,還是帶罪之身,那步一群是會被幽禁還是如何?就算是聖上有意恢復他大皇子的身份,那以後呢?他必定會成為眾宮皇子敵對的對象。
還有步一群他自己,金戈鐵馬多年,心里又是如何想的?
若是換做了自己,明明是正宮嫡出,按著錦麓王朝的祖制,出生不久後自然就該是太子,長大後坐擁江山。但生母被人所害,自己皇族龍裔流落民間,淪為庶子,他會甘心嗎?
一切都被人所奪去。
步一群听了連瑤的回答,心里一陣失望,失落地低下頭。自己又能怎麼去強迫她?這事情換成任何一個女人,听到了都會驚慌失措。她雖然平時比一般人冷靜鎮定的多,但自己還是高估她了。但縱然心里是這麼想,連瑤這般直接的回答,對他來說還是打擊不小。
見步一群轉身走回床邊,月兌了外面的袍子似是就準備上床。
那個神情,是自己的話傷著了他嗎?
連瑤猛地一下子回過神來,步一群能將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自己,無疑是對自己存了份可以風雨共濟的期盼。但自己剛剛那麼果斷的一個「怕」字,把他的那份可能性都給抹去了吧?
這麼想,真是越想越後悔。走上前幾步,在步一群剛掀開被窩,彎身準備上去的時候,連瑤一把從後面抱住了他。
很清楚地感覺到他身子震了震,連瑤將頭靠在步一群寬廣的後背上,無比嚴肅道︰「我是怕,但是再怕你也是我的夫。」
再怕,也是我的夫……
不得不承認,步一群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似是一束陽光照到了一處長年孤獨寂寥之地。這種一瞬間溫暖起來的感覺讓他覺得既快樂,又……惴惴不安,轉過身雙手都握緊連瑤的雙臂,壓低了聲音似是無比費力地問道︰「現在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會不會後悔嫁給我?」
連瑤笑笑,似是讓周圍的氣氛自在了幾分,回道︰「我為什麼要後悔?」接著望著步一群眼神似有空洞的感嘆道︰「我怕你太過高貴,更怕離你的世界太過遙遠。」
或許是女人的天性,對于自己的男人總是太過容易相信,對于婚姻總是太過容易陷進去。這樁親事,雖然連瑤一開始並沒有抱太大的希冀,但是隨著時光的過去、彼此了解的深入,發展到如今的局面讓她欣喜之余,想要得到的便也更多。或許是步一群一貫以來的冷淡讓連瑤很不放心,總覺得自己被步一群關在了心房外。
譬如這件事情,自己與他同床共枕了這麼多的日日夜夜,卻一直不知道他心里總藏著這麼大的秘密。每次躺在自己身邊,黑夜之中,他是不是顯得無比慌神躊躇,但就是沒有動過主動告訴自己的心思。若不是今日自己先與他提了楚韶華的這件事,他又準備瞞自己到什麼時候?
何況,天家太過復雜,深宅大院之中的爾虞我詐看了也都讓人寒心。那樣的深宮大院,連瑤不認為自己能招架得住。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步一群暢快一笑,拉著她就道︰「無論我是何種身份,你是我的妻,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知道步一群是在消去自己的疑慮,但是連瑤就是無法說服自己安心。說她膽小怕事,說她害怕變故也罷,就是一下子對以後充滿了不確定。
慢慢在床上坐下,將問題回到原點,連瑤就道︰「楚韶華查這事情,怕是為了二皇子。」
步一群抬頭,「一個月前,聖上突發舊疾,來勢洶洶,這一次不比以前。」
連瑤听得認真,見旁邊的人只著白色寢衣傍著自己坐下,繼續道︰「如今朝堂上幾乎每日都有人在勸聖上早立太子。」
「大臣們捧的人是誰?」
「二皇子。」
連瑤嘴角一笑,對上步一群便道︰「夫君可知道皇上心中想立的人是誰?」
步一群默不作聲,不是他看不出,而是……
連瑤見了,將手伸到他手心里,頭一次這般大膽直接且不容拒絕地問道︰「你也想要,是不是?」
步一群猛地抬頭,對上連瑤意味深長的眼眸。
「皇位,真的那麼吸引人嗎?」。連瑤似是自語,轉頭看向遠處的屏風。
不是不想站在高處,不是不喜歡看眾人對自己俯首的模樣,也不是不喜歡錦衣玉食。而是,這些繁華、這些榮耀都要付出代價的。她是自私小氣的人,若是要用自己現有的她所珍視的去換,她肯定不願意。何況,有些東西並不是你追求你渴望就能夠得到的。
這個道理,她懂。
「二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情,我必須還我母親一個公道。」步一群沒有直接回答連瑤方才所問,因為他心里清楚的明白即使他籌謀了這麼多年,如今還是沒有那個能力。
畢竟,縱使以前他再名正言順,如今都不能同日而語。
何況,步府與成府,這兩家的支持遠遠是不夠的。再者,有些事情大家不說,可自己最近也總能感受到一二的,畢竟宮里的七皇子越來越大了……
「我明白。」連瑤點了點頭。
「瑤兒,事情的發展都不是我所能把握的,目前這事情怕是瞞不了多久了。」步一群擔憂地說道。
連瑤握緊他的手,安慰道︰「我只願你平安就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