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林振華擰開書桌前的小台燈，打開那個精美的小袋子。小袋子里，靜靜的躺著一張略顯得單薄的CD，CD的封面上，胡菲菲龍飛鳳舞的名字赫然在目。
林振華長出了一口氣，他的目光在書桌旁的書架上掠過，書架上，整整齊齊的疊著厚厚一疊資料和三本書。那資料，是他私下里整理的胡菲菲在《萌芽》、《科幻世界》、《古今傳奇》上發表的文章，以及胡菲菲每次參加電台訪談和報紙采訪的記錄。那三本書上也同樣簽著胡菲菲的名字，他對她的筆跡熟悉無比，對她的聲音熟悉無比，但是，他卻沒有資格再成為她的朋友。
那天他打電話質問金麗娜，是否當了小偷，結果卻得到金麗娜好一通嘲笑。金麗娜瘋狂的大笑著，說道︰「就算是我，你又有什麼證據嗎？你想把我的電話錄音嗎？哦，我和你是前男女朋友的關系。我現在恨你入骨，在你面前說一切話都可能只是氣話，怎麼能作為證據呢？再說，那個胡菲菲若那麼本事，干脆再自己寫十六首歌好啦。都要進軍娛樂圈的人了，還那麼幼稚，用腳想想也知道，我和她是情敵吶，謹慎小心防著我也就是了，居然還請我幫忙，真是活該啊」
「你就不怕我把事情曝光讓你和你姑姑名譽掃地」林振華說道。
「我會怕嗎？你有什麼手段？你覺得你的領導會讓你在報紙上發表一面之辭嗎？」。金麗娜嘲笑道。
「我——我把這件事情曝光到網上去」林振華氣憤之下口不擇言。
金麗娜愣了一下。2002年的時候網絡還沒有現在這麼發達，很多功用還沒有被挖掘出來。2002年的時候草根基層的聲音也沒有現在這麼管用，網絡媒體根本就沒有被人所重視。金麗娜笑道︰「那你去曝光好了沒有證據的話，誰會相信啊」
林振華說道︰「如果不是我，是胡菲菲去曝光呢？不管是網絡還是實體，以她的知名度，我可以單獨給她做專訪，她一下把十六首歌曲的譜子全發出來，這就是證據。」
金麗娜像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事情一樣︰「林振華，你好歹是記者出身，不會這麼幼稚吧？娛樂圈的事情，哪里有你想象的這麼簡單？平心而論，她胡菲菲作唱俱佳，為什麼樂壇還不能接納她，為什麼沒有多少靠譜的公司為她出專輯？你有想過這是為什麼嗎？市場就這麼大，胡菲菲知名度不小，那麼多歌手苦熬那麼多年等待出頭，憑什麼讓她一翅沖天？她胡菲菲今天遇到了這件事，也只好打落門牙和血吞，別說沒有什麼確鑿的證據，就算真的有，娛樂圈也會有辦法讓證據變不成證據。還有啊，你別想著誣蔑我姑姑啊，我姑姑雖然只是個音樂教授，但是好歹桃李滿天下，你敢動她試試看」
……
林振華想起這些對話，不由得有些意興闌珊。
他輕輕的戴上耳機，打開自己的CD機，開始听CD里的單曲。
《此日漫揮天下淚》，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帶著這樣的疑問，林振華按了播放鍵。
「此日漫揮天下淚原本是光緒皇帝寫給甲午中日海戰英雄鄧世昌的挽聯。」晚上吃夜宵的時候，蕭如對著水中雯科普歷史知識，「1895年，黃海大東溝海域爆發了世界上第一次鐵甲艦與鐵甲艦對決的大海戰，中國北洋艦隊被日本聯合艦隊重創。撞擊日艦吉野號失敗後，鄧世昌與致遠艦共存亡，和愛犬一起自沉殉國。光緒皇帝聞訊，悲痛中寫下挽聯︰‘此日漫揮天下淚，有公足壯海軍威’。」
「這一段故事寫在我們高中歷史課本的小字部分。小字部分雖然不是考試內容，但是我和胡菲菲都很喜歡看。我敢肯定胡菲菲就是從歷史課本上知道這句話的。」蕭如說道。
「你們——你們都知道好多啊。」水中雯由衷的說道。
「嗯，用夸張一點的說法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理皆通，中西合璧。」蕭如眼中閃爍著自豪的光彩，「因為我們都是河南考生，我們必須無所不知。我們那年考的是大綜合。」
「可是胡菲菲不是在上海參加考試的嗎？」。水中雯小聲問道。
「只要曾經在河南上過高中，有些東西就像烙印一樣，再也忘卻不掉。」蕭如說道。
「可是這樣的學生卻被逼退學啊。」水中雯遺憾的說。
「是啊。」蕭如也感嘆道。
「下午你和胡菲菲說的那段對話，其實我不是很懂。」水中雯說。
「不懂是正常的。也只有我和胡菲菲這樣的人，自幼在高中校園長大，熟知高考內幕規則，又經過了殘酷高考的洗禮，我們才會知道原因，重視這些事情。其實從前我一直覺得胡菲菲沒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參加了新概念作文大賽嗎？不就是在上海買了房子可以參加上海高考嗎？我的基礎素質不比她差，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甚至，盡管作為朋友，我無底線的支持她，可還是隱隱覺得，跑到上海參加高考不夠光明正大，有點柿子揀軟的捏的感覺。但是，今天我才發現，我和她差的很遠。我沒有她堅持，沒有她那麼不畏強權。她當年能夠為了來上海參加新概念作文比賽無視家長和老師的反對，今天又能為了河南的學弟學妹們大費心機，為民請命，不管她是成功還是失敗，光這份心意，就值得我敬佩了。」蕭如狠狠的咬了一口蘭花豆腐，說道。
「再嘗嘗這個丸子。丸子里面有湯水哦。」水中雯說說，「你覺得，那個為民請命，能成功嗎？」。
「九成。」胡菲菲也走進了麻辣燙店中，和她一起前來的還有李小白。
「九成成功？」水中雯問道。蕭如也詫異的望了胡菲菲一眼。
「九成失敗。」胡菲菲說道，然後她彷佛想起了什麼似的，「不，是九成九失敗。剩下一點成功的機會，那是在未來了。」說罷又扭頭跟李小白說道︰「嘗一嘗麻辣燙吧，渝都麻辣燙是很好吃的。」
李小白難得的沒有說話。他戴著耳機，靜靜聆听CD機里的音樂。許久，才摘下耳機，長出了一口氣。
「怎麼樣？」胡菲菲問。
李小白目光奇特，似驚艷，又似惋惜︰「很獨特。」
在書桌前，溫馨的台燈下，低緩而冷清的音樂聲響起。林振華全神貫注，甚至連呼吸都不敢大聲了。
麻辣燙店中︰「前奏部分，我用了古箏，輔以古典音樂中的打擊樂器。前奏低緩如水流，象征著中國源遠流長的文明史。」
李小白由衷點頭道︰「很好听。」
突然間，激越的戰鼓聲毫無預兆的響了起來，林振華正摒神靜氣的听，剎那間覺得那鼓聲就像敲在他的心髒上一樣，這鼓聲越來越快，他有些呼吸困難，深深的吸了幾口氣。
「覺得怎麼樣？」胡菲菲問。
「那段鼓聲，合在這樣的音樂里，不知道為什麼，讓人彷佛置身戰場之中。我彷佛看到梁紅玉擊鼓退金兵，又彷佛看到硝煙彌漫，遍地征塵。」李小白說道。
另一個場面。林振華定了定心神，把耳朵上的耳機塞的緊了些，然後，高亢的歌聲直接在他耳邊響起，然後，伴奏慌忙跟上。
「你總是喜歡這樣，歌聲在前，伴奏在後。不過，也就是這樣，更加突出了你歌聲的特質。」李小白點評道。
「聲音很高是吧？還有更高的呢。」胡菲菲笑笑說。
歌曲的伴奏突然拔了幾個音。然後，音樂變成濃郁的民族音樂風格，
「是京劇蘇三起解還蠻有味道的」李小白驚叫道。
「對，混搭。」胡菲菲點點頭。
林振華的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原來她還會唱京劇，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原來我真的不了解她。」
「你還用了rap。」李小白盯著胡菲菲，如同看一個寶藏一樣，「歌詞鏗鏘有力，節奏感強，火力四射，快慢結合，高低音交替，還用了京劇和rap。而且幾種音樂元素融合的很好。胡菲菲，你到底還有多少東西沒展示出來？」
RAP是美國黑人音樂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是街頭文化的主要基調，是世界流行音樂中的一塊「黑色巧克力」。中文Rap分為粵語Rap，台語（閩南語）Rap和國語Rap三種。其中粵語和台語Rap都明顯要早于國語Rap。在2001年、2002年、2003年左右，國語Rap才在台灣樂壇得到了較快的發展，一時間，Rap，Hip—Hop曲風風靡整個台灣，和R※B曲風並列成風時下最流行的曲風。然而，在2002年的時候，大陸雖然在效仿跟隨港台的節奏，但rap玩的好的人，還真沒有多少。
「你覺得怎麼樣？」胡菲菲問道。
「現在市場上很缺rap歌手，單憑你唱rap的功力，就能在樂壇得到一席之地了。」李小白嘆道。
「可是，我不想拿rap作主打。我是一個很貪心的人，一直都是。」胡菲菲坦言。
李小白想了想，說道︰「好吧，我來幫你。」
「好。我請你吃麻辣燙。」胡菲菲笑笑。
一個付出代價和得到完全不成比例的不平等條約就此簽成。
「有沒有想過找姓金的報仇，踩著那個什麼小仙女上位？」李小白一邊吃著麻辣燙，一邊隨意的問道。
「上位？小仙女才多大點能量？她在位嗎？我從來沒有把她當作過對手。」胡菲菲說。
「想報仇的話我可以幫你啊。我找人把你的原始歌譜給那些大佬們看看，現在那十六首歌不是還有些沒上市嗎？都公布出來，看還有誰敢盜用？」李小白說道。
胡菲菲上下打量了李小白一眼︰「小白你以為我會跟你一樣白嗎？你也不是第一天混娛樂圈，這種事情，沒有見識過嗎？就算歌譜是你的，鐵證如山，他們也有辦法歪曲捏造事實，大事化小，小事化沒。我若為此大動干戈，以後我還在娛樂圈里怎麼混啊？再說，沒上市就代表著一定沒有開始制作嗎？我哪里來的證據啊？」
「哈哈哈，哈哈哈，孺子可教啊」李小白大笑道。
「你在試探我？」胡菲菲的臉迅速冷了下來。
「不是。我是怕你咽不下這口氣，所以問一下而已。」李小白解釋道，「你別小看了金教授，她有好多學生都是唱片公司的關鍵人物，如果你硬要討一個公道，我還真不敢跟你打保票。」
「放心吧，我沒有那麼傻。」胡菲菲說道。
深夜，林振華打開了筆記本電腦。他望著電腦屏幕發呆了很久，word軟件明明已經打開，他好幾次分明想打點什麼字出來，卻終于還是半途而廢了。他又看了幾眼數碼相機里那幾張現場拍下的照片，尤其是那張撕碎大學英語四級證書的照片，胡菲菲的側面出現在照片的一角，目光倔強而堅持，碎片在空中飛舞，莫名有一種悲劇的美感。林振華覺得他的整個心髒都被揪住了。他想了想，終于把筆記本電腦的屏幕給合上了。
第二天。
「小林，你不是說去參加胡菲菲的記者招待會了。你的稿子呢？」他的頂頭上司何主編一見到他，就板著一張臉問道。
「正在寫。」林振華說道。
「還墨跡什麼？磨什麼洋工？你知道不知道什麼叫做兵貴神速？知道不知道什麼叫做追新聞如救火？你看看人家的報紙都出來了，我們文匯報什麼時候這麼被動過？」何主編大叫道。
林振華低頭去看何主編用來做正面範例的報紙，上面已經無一例外的刊登了胡菲菲主動宣布退學的消息，在闡述了胡菲菲自己宣布的理由後，還深入淺出的指出了更深層次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