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定北侯府,滿目的白色似乎比不久前的艷紅更為盛大。
肅穆靜立的戎裝將士披著重孝,把這座府邸緊緊圍住。蒼白的孝服在明晃晃的利刃襯托下散發出驚人的沉寂和壓抑。
京城的百姓大部分都自發在家門口掛上了白幡,以祭奠那個多年來外阻強敵,內興明政的年輕人。
他權傾朝野如何,他挾天子以令諸侯又如何?
百姓所記得的是他以十五歲的幼齡大敗來勢洶洶的黑水國大軍、他雷厲風行的處置了一個又一個貪官污吏、他重用那些罵過他卻有真才實學的的人,還有不久前他擊退了狄戎的虎狼之師,保全了天曌西北的安寧。
那個年輕人就連死亡都是為了百姓。
貪圖錢財的賊人財迷心竅,居然不惜血本的去劫掠朝廷的物資。他為了保護百姓的口糧不被掠奪,被賊人打入滔滔江水,死不見尸。
有百姓暗自抹淚,怨恨上蒼的不公,為何帶走了為民請命的好人。也有的百姓在傳言,他之所以死是因為功高震主,當今天子容不得他。
他們敢怒不敢言,只能掛上白幡,借這一片潔白來寄托自己的哀思。
一時間,京城鋪天蓋地都是白色,全城默哀,仿若國喪。
聶清然趕到京城的時候正看到這幅景象。
她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要鎮定,但身子還是抑制不住的發抖。
如果說那封信還有可能是一個謊言,那現在眼前的這一切有沒有人來告訴她也是假的?所有的一切只是玩笑?
「夫人!」府外的將士見她到來,不約而同的撲通一聲跪下,簡短的兩個字中蘊含著太深的哀慟。
很多將士認識聶清然,即便不認識她也听無數同袍說過她在落雁城一戰中的輝煌。
那是一個在戍邊軍中如天神般的女子,不管是以兩千人奇襲狄戎三萬人,還是以一曲《破陣子》震懾狼馬大軍都足以讓人自心底生出崇敬之情。
那是一個世間唯一能與定北侯比肩的女子!
他們看著直直走向棺槨的聶清然,只覺得她每一步都是用盡全身的力量在走。
往日意氣風發,絕世無雙的風華全部消失了,她似乎連站穩都很困難。剩下的只有無窮無盡的悲傷,好像整個人都被巨大的哀傷層層包裹住。
這樣的女子,讓他們不由自主的跪下去,只希望這樣做了就能讓她不那麼哀傷,即使只能減掉她一絲一毫的痛都行。
聶清然看不見一排又一排下跪的將士,也听不見他們口中悲痛高呼的「夫人」。
這一刻,全世界都消失了,她眼中只有那個被無數白皤包圍的巨大的黑色棺槨。
不是說死不見尸麼?為什麼會有這個東西!
「這里面是什麼東西。」她走到棺槨前,指著它開口問,淡漠的聲音中沒有半絲感情。
「夫人——」一臉悲痛的莫言悔動了動嘴唇,終究沒有說出什麼。
他也不能接受這個現實,可是凌灝落水之前已身受重傷。落水處的前面不遠就是個千仞高的瀑布,瀑布下的潭水中怪石嶙峋,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性。
他派人沿水路路搜尋了三天三夜也毫無消息,只找到了凌灝的隨身玉佩。
「這里面是什麼東西!」聶清然加重了語氣,厲聲問道。
「是侯爺的衣冠。」莫言悔狠了狠心,答道。
「既然都不是他,那為什麼要掛這些東西,為什麼有這場喪事!」聶清然雙目通紅,長劍嘶鳴,院中的白幡紛紛落下,化成一片片碎布,「沒有找到尸體,你們憑什麼說他死了!他怎麼會死!」
劍光連閃,院中眾人的孝服逐一撕裂。
「他怎麼會死!他不會死!你們為什麼要給他辦喪事!他沒死!沒死!」
悲慟欲絕的聲音在布料撕裂的響聲里更顯淒涼。
沒有人去阻攔她,也沒有人敢反駁她。所有人都希望她說的是真的。
「清然。」趙素嫻忍住心中巨大的悲痛走過來,抱住渾身顫抖的聶清然,細聲安撫,「清然你冷靜點。」
若說痛,誰有她痛?年輕時被自己的結拜兄弟害成了寡婦,如今老了還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可如果她都倒下了,聶清然又該怎麼辦,這種幾乎窒息的痛她何嘗沒有體會過?
「娘,我很冷靜,真的很冷靜。他們都沒有找到他,憑什麼確定他不在了?」聶清然極力控制住快要泛濫的淚水,她是堂堂星月宮主,是定北侯的妻子,流血不流淚,怎麼可以哭!
「可是那麼高的瀑布,怎麼可能生還。」趙素嫻年輕時去過那里,很清楚那里的地勢,掉下去絕不可能有生還之理,這也是她為何在沒看見尸體前就答應辦喪事的原因。
「為什麼不可能,他武功那麼高。」聶清然哀求的看向秦放,想要征得他的贊同,「秦前輩,你說是不是,他盡得你真傳,怎麼會被那區區瀑布攔住!」
「聶丫頭——」秦放搖頭嘆氣。
這叫他如何回答,掉下那瀑布便是他也不見得有十成把握生還,更何況凌灝?
「為什麼你們都不相信他沒死?」聶清然睚眥欲裂,哀傷的聲音如重錘般擊在在場每個人心頭,「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現在什麼都沒看見,憑什麼斷定他死了!我絕不相信!肯定是你們沒有用心去找!你們再去找啊,再去找啊!」
眾人靜默,不知道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說。
五千將士沒日沒夜的沿河尋找,豈是沒有用心?
找不到任何東西時,數千鐵血男兒淚灑河沿的景象就連上天都不忍觀之。
可是沒有人去反駁她,大家也都在想,或許真的是沒有用心找,如果再用心點肯定能找到!
「沒有人反對是不是就都同意他還活著。我們為什麼要為一個活人辦喪事?」聶清然咬著嘴唇,努力擠出笑容。
從頭到尾她都不敢提起那個名字,生怕一不小心所有的防線就全部潰決。
你是個騙子,大騙子!你說會在京城等我回家,就是這麼等的嗎?等我回來參加你的葬禮?我不會讓你得逞的,絕對不會!
幾近破碎的心底,有個聲音在狂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