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抬眼望著母親明顯消瘦的面龐,眼中微暗,在心里深深嘆了口氣。
方吃了半盞茶,金姨娘來問安,見了沈紫言,笑道︰「三小姐如今愈發好看了,果真是女大十八變,就和仙女下凡似的,錯不得的。」沈夫人嘴角微勾,「過了燈節,就是你的生辰了吧。」金姨娘白淨圓潤的面上滿是笑意,「夫人真是好記性。」沈夫人微微一笑,「到時候可得來給我磕頭,我替你操辦操辦。
金姨娘不安的道︰「我是那牌兒名上的人,生日也沒拜壽的福,可吵鬧什麼?可不就得悄悄的過去了嗎?」。「那怎麼好,」沈夫人端了茶盞,「畢竟跟在我身邊十多年了,這份情面還是有的。」
金姨娘見沈夫人態度堅決,也不好多說,磕了三個頭,說了一大堆感激的話,又閑話了會,這才告退了。
過了燈節,燕姨娘也差不多該生產了,這時候決意為金姨娘操辦操辦,所為何如,不言而喻。沈紫言從前對這些姨娘的事情從不關心,現在,卻不得不多了個心眼,凡事總要細細思量一回才安心。
燕姨娘躺在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得把玩著手里的佛手,小丫鬟替她揉捏著略顯浮腫的小腿,阿福提著一個盒子進來,里面是一碗蝦丸雞皮湯,兩碟各色花形的蟹黃餡的卷酥,一碗鹽水鴨,並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稻米粥。
燕姨娘眉頭微蹙,「怎麼又是這些東西,油膩膩的,誰吃!」阿福忙陪著笑,「您好歹吃些,為著未出世的小少爺,也要將養好身子才是。」燕姨娘臉色稍稍和緩了些,撫模著高聳的肚子,眉梢化開一絲笑意,「你說得有理,等有了孩子,自然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了。」
阿福松了一口氣,拔了半碗粥,送至燕姨娘手中,滿室唯有鐘擺答答的聲音,窗外卻驟然傳來兩個小丫頭竊竊私語的聲音︰「真的?夫人真的有了身孕?」「噓,你小心些,仔細被人听見,我們吃不了兜著走!」那聲音果然就低了下來,「夫人若是再添個小少爺,指不定老爺怎樣的歡喜呢。」「那可不,只怕到時候老爺愈發不得瞧姨娘一眼了。」接著便有了低低的調笑聲,「你連主子也敢編排,可是活膩了不成?」「我撕了你這起爛嘴的……」笑聲漸遠。
一霎那間,內室死寂一片,燕姨娘手中的白瓷碗砰的一聲落在地上,裂成兩半,阿福著了慌,一面拿了帕子替她擦拭,一面道︰「小姐不用和那般閑人置氣,那些個牆頭草,都慣會看人臉色,看著小姐平素里和顏悅色的,便只當小姐好欺負了,我這就出去教訓教訓她們,讓她們睜大眼仔細瞧瞧,這院子里誰才是主子!」說著,便欲向外走。
卻被燕姨娘一把拉住,阿福驚了一跳,忙扶著燕姨娘躺下,「小姐這是怎麼著,仔細月復中胎兒,凡事有我呢。」燕姨娘面色鐵青,手指發涼,抓住了阿福的衣袖,「夫人真的又懷上了?」阿福抿了抿嘴,沒有做聲。燕姨娘見得分明,心知她必定一早就只當了,卻偏偏不與自己說個分明,現在滿院子的人都知道了,卻只有自己像個傻子一般被蒙在鼓里,猛的推開她,「這兩面三刀的東西!我也不用你服侍了,你見著哪個好,便去服侍哪個好。」
阿福見燕姨娘著了惱,急得罰神賭誓,至于哭了,百般解說︰「小姐難道忘了我們素日之情不成?小姐是怎樣待我的,我又是怎樣一心一意服侍小姐的,皇天後土,可都看著呢。」燕姨娘板著臉,執意不信︰「既然你還記著我待你的情分,怎麼這樣的大事也瞞著我,指不定這滿院子的人都在看我笑話呢!」
阿福忙辯解道︰「我服侍小姐這麼多年,難道還能不清楚小姐的心思?我知道小姐打小就是個不輸人的,卻被夫人送出來給老爺做了小,心里自是酸楚,幸而老天有眼,小姐懷上了小少爺,這才算是有了一線希望,偏生不巧夫人也懷上了,也是我的小意思,怕小姐知道了心里不高興,于身子無益,這才大逆不道的瞞下了的。」字字句句都說到了燕姨娘心坎里,她埋在大迎枕上低低哭泣了起來,「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直哭的個淚干腸斷,阿福勸慰了半天,才略止了淚。
「我不會罷休的。」燕姨娘猛的拿起帕子拭了拭眼淚,似乎想通了什麼,「你去那箱籠里把那個紅木盒子拿過來。」阿福忙開了箱籠,手腳麻利的將那紅木盒子遞到了燕姨娘手中。燕姨娘掏出了鑰匙,開了鎖,只見滿盒子流光閃爍,滿是珠寶。
阿福不由倒吸了口冷氣,目瞪口呆,「這……」燕姨娘握著一串渾圓碩大的珍珠項鏈,笑道︰「這是我走之前,姨娘給我的。這可是姨娘壓箱底的錢,全都給了我了,就指著我當家的那一天。」阿福訥訥的問︰「小姐的意思是……」
燕姨娘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這府上的丫鬟婆子,都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只怕眼孔很大,一般的碎銀子還塞不了她們的手。我可听說,才懷上身的孩子,最是不穩了,稍有不慎,只怕就沒了,就連大人,也是元氣大傷。」
阿福眼楮一亮,看著那滿盒子的珠寶,也露出幾分欣喜之色,「小姐您說的是,誰知道夫人那孩子能不能順利生下來呢。」燕姨娘見阿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滿意的點了點頭,「這事我得仔細謀劃謀劃……」
過了燈節,沈夫人命內廚房中收拾了兩桌酒席,郭媽媽做主請了府中略有些頭臉的管事媳婦們,連帶著海棠、杜鵑、墨書、藍衣,滿滿的坐了兩席。那些管事媽媽們也慣會看人臉色的,見夫人給金姨娘體面,也紛紛磕頭,笑道︰「今兒個是金姨娘的千秋,可得好好喝上一盅才是。」
海棠等人也少不得湊趣兒,領著些小丫鬟們也來敬酒,金姨娘也難推月兌,只得喝了兩口,心里突突似的往上撞,眾人見她面露春色,也不好再勸的,到底是盡興喝了一場,才散去。
那邊沈紫言卻听說沈二老爺就要出門去,心里咯 一跳,想到那一場慘劇,算一算時間,也正是這一日了。暗叫一聲不好,也顧不上換衣裳,帶著默秋和隨風便去了沈二老爺常在的書房。
沈二老爺正和眾門客商議該去何處踏青,听人通報沈紫言求見,那些門客小廝們慌得避之不及,忙尋了門退下了。沈紫言來的一路上便在思量,該如何阻止父親出行才好,若是說出真實理由,必然是不會信的,只會當自己魔怔了,一時間又沒有別的借口,這樣火燒火燎的到了書房,多半還要惹得父親不高興,真是愁腸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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