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里說。」沈紫言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力氣,猛的從床上坐了起來,立刻感覺一陣頭昏眼花,忙伸手扶住了鏤空雕花床欄,而頭也險些磕在床柱上。
杜懷瑾听見聲響,慌忙轉過身,三步做兩步的走到了床邊,一把將她扶住,因為有外人在前,也不好太過親昵,只是拿起大迎枕讓她靠著,又低聲說道︰「我和楚大夫出去說說話,你暫且歇歇。」
沈紫言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執拗,直視著杜懷瑾幽深的眼眸,「就在這里說,我想要听。」杜懷瑾身子一顫,沉默了一陣,見她目光明亮,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只得無奈的嘆息︰「勞煩楚大夫,就在這里說吧。」
楚大夫微眯著的眼中驀地露出一抹了然之色,雖看不見這羅帳後的人影,可听著這空靈的聲音,也知道必是一位驚鴻一瞥的美人,不然這位傳說中的三公子如何會如此緊張。這繡房精致而大方,不用想也知道這羅帳里是福王府的三夫人,尚書府的三小姐了。
沈紫言只覺得自己手心發涼,不自覺的就緊緊握住了杜懷瑾的手,緊張兮兮的等著楚大夫開口。在生死面前,哪怕是經歷過那麼一次,還是沒有辦法做到處變不驚。她久病不起,楚大夫方才的話又想要回避著她,多半就是不大好了。沈紫言心中明知道如此,沒有得到楚大夫的確定,還是懷著一線希望。但想到自己還如此年輕,若是就這樣病成了好歹,難免有些擔憂,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握住杜懷瑾的手緊了又緊。
哪知杜懷瑾竟似比她還緊張一般,和她緊緊相握的手心,已經滲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楚大夫沉默了一陣,才說道︰「三夫人是被人下藥了。」下藥?千算萬算,沒有想到居然會出現這種狀況。
沈紫言似听到了天方夜譚一般,久久回不過神來。福王府可不是隨意的地方,誰都能來來去去,下藥一事,自然是困難重重了。但楚大夫既然如此說,也必然有他的道理了。沈紫言也覺得自己這一病著實有些蹊蹺,心里雖信了幾分,可還是感覺有些驚異。
杜懷瑾薄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眉頭擰成了一團,面上漸漸籠上了一層寒霜,眉目間有薄薄的怒意。楚大夫又繼續說道︰「這藥原本也沒什麼危害,就是一些花粉,平日里也瞧不出來,人吃了,也不過就是昏昏欲睡罷了,只不過若是混合著檀香,時日久了,終究是對身體有害。」
一席話正戳到了沈紫言的心事,她的確是昏昏欲睡,總覺得用不盡的睡意一般,將信將疑的問︰「會有什麼危害?」楚大夫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沈紫言一顆心浮浮沉沉,忍不住揚聲說道︰「麻煩大夫挑明了和我說,無需瞞我。」「這……」楚大夫言辭閃爍,額頭開始冒汗。
杜懷瑾似乎也是想到事情有些不好,在沈紫言耳邊低語︰「不如我和楚大夫出去說罷。」沈紫言瞥了他一眼,見他鼻間已冒出了一層細汗,臉色也微微發白,又憐又愧,忍不住掏出帕子替他擦汗,無力的笑了笑,明明是想要寬慰他的意思,到最後卻成了苦笑。
他空著的一只手握成了拳,縮在了袖管中。沈紫言甚至可以看見他發白的指節,而他的手腕微微顫抖。沈紫言的心都擰成了一團,只覺得比起噩耗,現在的靜默更令人難以接受,更讓人煎熬。
楚大夫過了許久才訥訥說道︰「會讓夫人渾身無力……」這都是小事,沈紫言等待的,是比這個更糟糕的結局。「還會讓人不孕。」楚大夫說完這句,垂下頭,沒有再說話。沈紫言的心一瞬間沉到了谷底,就好比一把尖刀直直刺進了心里,上下攪動
真的是怕什麼來什麼……
一直以來,她多麼渴望能有個孩子,為了這事,心里一直有很大的負擔,生怕自己沒有喜訊,想不到現在就被這個無情的事實擊碎。從前還可以當是時候未到,現在再也沒有了那種灑月兌。飛快的看了眼杜懷瑾,他投來的目光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濃濃的愛戀,讓沈紫言的心猛地戰栗。她不想要這樣的結局,她想要一個孩子,一個和杜懷瑾的孩子……
「可有法子治愈?」啞啞的,杜懷瑾一字一句的開口詢問。誠心誠意的,沒有半分的虛與委蛇。「也不是沒有法子。」楚大夫訥訥說道,面露難色,「只不過治愈的方子藥材難尋,而且就是吃完,也不見得就一定會好……」杜懷瑾眼中頓時一亮,立刻問道︰「什麼方子?」
楚大夫就在書案前揮筆,刷刷寫了一份方子,杜懷瑾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將方子攥在了手中,墨跡還未干,他輕輕的吹著氣,讓墨跡干得快些,然後細細看了半晌,說道︰「這藥材雖然難尋,可也不是沒有辦法。」一半是對著楚大夫說的,一半是對著沈紫言說的。
沈紫言沒有再看藥方,不是不想看,是不敢看。她怕看到什麼稀世未有的藥材,那樣,她可就真是最後一點點希望也沒有了。杜懷瑾所說,也不過是為了安慰自己罷了。沈紫言心中淒涼,冷笑了笑,到底是自己太過大意了,以為自己初進福王府,不會有多少不懷好意的人,可現在殘酷的事實擺在她面前,真真切切的告訴她,她錯了
是她不小心了,從沈府那樣的地方出來,有了杜懷瑾的庇護,心生暖意的同時,漸漸開始,放松了警惕。事到如今,後悔已晚,哪怕就是揪出那個下藥的人,也無法彌補她內心的傷痕。她今年才十七歲,正是大好的年華,卻面臨著以後膝下空虛的問題。這時代的女子,沒有子嗣,就意味著下半生沒有依靠。她不想要過繼通房和姨娘的孩子,她只是想要自己的骨血,僅此而已。
今日,沈紫言徹徹底底的,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明明白白的告訴她,在哪里,都有風險,在哪里,都需要保持自己原本的小心。待楚大夫走後,沈紫言似被抽干了力氣一般,渾身無力的歪在了床上。
杜懷瑾見著她臉色煞白,不住的撫模著她的額頭,眉宇間深深的憂心泄露了他內心的痛楚和徘徊。過了一陣,杜懷瑾突然說道︰「紫言,我會派人去尋藥,我們就是有一點點機會,也不能錯過。」大滴大滴的淚自沈紫言眼中滑落,今日這個結局,是她和杜懷瑾都不願意看到的,可是由于自己的疏忽,也讓杜懷瑾背負了這樣的負擔……
第一次,杜懷瑾也是眼眶微紅,他盼著一個像沈紫言的女兒,會依偎在他懷中,嬌生生的叫著他爹爹,生氣時撅嘴,高興時眼楮彎彎的,玲瓏剔透的肌膚,烏鴉鴉的青絲,而他握著她的小手,教她畫畫兒……
他幻想了不止一次,甚至還想,若是生了兒子,就教他習武,教他騎馬,父子二人挑燈夜談,意氣風發……
而如今,這一切都好像成了鏡花水月。
望著他憐惜的眼眸,沈紫言渾身戰栗,眼淚無聲的落下。越是這樣,她越是覺得愧疚。杜懷瑾心里也是不好受,靜靜的將她攬入懷中,輕拍著她的後背,一字一句的說道︰「若是注定沒有孩子,那我們就去善養堂抱一個。」杜懷瑾說話,一向說到做到……
沈紫言的眼淚簌簌的落下來,很快就打濕了杜懷瑾胸口天青色的衣襟,變成了墨綠色。杜懷瑾長長吁了一口氣,「我不是世子,沒有大哥那樣的責任,我們只要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了。」話說得直白,沈紫言自然也十分明白,的確,杜懷瑾是家里的幼子,相對而言傳宗接代的壓力會小得多,可這並不代表他就可以隨意從外間抱養一個。
福王府是皇親國戚,與其來往的杜家親戚也都是親王郡王一類的人家,想要從同宗過繼,是十分為難的事情。要不然,大夫人之前也不必動自己娘家那頭的心思了。可福王和福王妃對杜懷瑾的鐘愛有目共睹,若是自己長期沒有子嗣,壓力不見得就會比大夫人小。
更何況,大夫人現在有了身孕,等到她生養之後,若是兒子還好說,可要是女兒,福王妃一番盼孫之心,只怕就會將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來。
更何況,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也是讓沈紫言自己最難過的一點,那就是,她無法為杜懷瑾生下孩子,可是,只要杜懷瑾有這個意思,多得是女人願意做妾室。到那個時候,她又有什麼理由來勸阻呢?
一個沒有子嗣的正室夫人,從慣例上和名聲上來說,都該為自己的夫君納妾,即使是不納妾,也該將身邊的丫頭開了臉,抬做通房才是。
可是,她不願意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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