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懷瑾匆匆掃了一眼,臉色微變。
他為人雖不羈,可到底是在公卿世家長大,這樣的人家內里如何不說,表里卻是最講究禮義二字,對于這樣的事情,一向是十分介懷。一剎那間,杜懷瑾就想到了當年作怪的二夫人,攥著書信的手緊了緊,「我陪你一起回去。」
都說家丑不可外揚。
沈紫言也是正在氣頭上,听見杜懷瑾問起,一怒之下才將書信與他看的。然而要一起回去,難免就會听到許多難听之言,看到不少腌的場景。雖說二人夫妻這些年,彼此沒有什麼隱瞞,然而自己娘家出了這樣的事情,還是讓沈紫言覺得有些尷尬和難為情。
杜懷瑾生得一顆玲瓏心,最會察言觀色的人,見了沈紫言的神色,哪里還不明白,然而他卻格外堅持︰「柳家既然做得出這等事情,想來是不要臉皮的了,你身子骨單薄,若是那些人吵嚷起來,你一個人,如何擔得住?」
沈紫言的嘴張了張,終究是沒有說話。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這事不能叫沈二老爺知道,為了沈青鈺和杜月如小倆口的感情,自然也是不能叫杜月如知曉。而沈青鈺雖說是被人算計,可從小讀聖賢書長大,也是個溫和的性子,不善與人爭執,若不是這樣,哪能中了柳氏的圈套。
說來說去,只有沈紫言性子急,還能說上幾句。
也就不再拂了杜懷瑾的好意,微微頷首,「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別急。」杜懷瑾努了努嘴,朝著門外望了一眼。就見杜子寧和杜曉月二人,手牽著手,畏畏縮縮的將門推開了一條縫,朝著里面偷看,見了她的目光掃來,忙又縮了回去。
沈紫言本來怒不可遏,見了兩個小鬼頭,也漸漸平靜下來,就親自推開了門,「偷看可不是好孩子哦。」杜曉月小臉微紅,嘟著嘴,垂下頭去。杜子寧卻上前拉了她的衣袖,「娘親,是誰惹惱了你?我替你出氣去」
沈紫言微微一笑,躬子,模了模他的頭,「娘沒有生氣呢,現在和爹爹要回外祖家,你在家里乖乖看著妹妹好不好?」杜子寧懂事的點頭,牽著杜曉月的手,一本正經的說道︰「娘親和爹爹要去外祖家,你好好呆著,不要鬧啊。」
杜曉月的小嘴高高撅起,「我也想去」一直在一旁笑眯眯看著兩個孩子的杜懷瑾,就朝著杜子寧使了個眼色。杜子寧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轉了轉,忽的指了指外間,「今兒個天氣真不錯,我要出去逗狗玩。」
說起這狗,也是一場風波。前陣子杜懷瑾帶著杜子寧出去游玩,恰巧遇到黃家的世子,那世子身邊帶著一條渾身雪白的哈巴狗兒,因著福王府上下無人養狗的緣故,杜子寧還是第一次見到那稀罕物事,稀奇得了不得,當著面也不好提起,只是眼巴巴的朝著那狗直瞅。
黃家世子也是個妙人,見著杜子寧喜歡,自然提出送與他。哪知杜子寧年紀小,卻受父母影響,有一番傲骨,輕易不肯接受旁人的東西,也就推辭了。到底心里還是惦記著,回府時再福王妃面前感嘆了幾句。
福王妃一听說杜子寧為了區區一條小狗牽腸掛肚的,心酸不已,頓時就紅了眼眶,特地托人尋了好幾條碧眼的小貓兒和哈巴狗來,暗地里不住數落杜懷瑾對孩子管教太嚴苛,連帶著福王也一起怨上了。
杜懷瑾有口說不得,待到父子二人獨處時,就輕輕敲著他的額頭,沒好氣的斥道︰「你個小子,現在倒學會苦肉計了」杜子寧雖說不知苦肉計是何,然而見著院子里小貓兒小狗兒追來趕去,心里也歡喜,得閑時就逗著小狗玩。
也不過是小孩子心性,沒過幾天就喜新厭舊,將那哈巴狗兒拋到腦後去了。
沈紫言見著也暗暗松了一口氣。
雖說那小狗看起來溫順,可難保不會惹惱了它,突然咬上一口,那可就麻煩了。
如今听得杜子寧又提起那小狗,只得輕咳了一聲,囑咐道︰「逗狗也得有個分寸,免得到時候被撓上一爪子,可不是好玩的。」杜子寧連聲應了,也不等人吩咐,一溜煙的就跑了出去。杜曉月見著,哪里肯罷休,也不甘示弱的跟著跑出去了。
沈紫言看著直搖頭。
二人一齊去了福王妃處,听說二人一同回府,福王妃微微有些詫異,「出了什麼事?」「沒什麼大事。」杜懷瑾搶在沈紫言前面開了口,「就是想四處走走了。」福王妃也不深問,只叮囑他們二人︰「記得到時候早些回來,等你們用晚膳。」
二人齊齊應了一聲。
待到他們出了院子,林媽媽就輕聲問︰「可要去打听打听?」「不用了。」福王妃握著佛珠,慢慢合上了眼,「他們年輕人,也有自己的事情,我們又何必橫插一腳?」林媽媽替福王妃揉捏著肩膀,禁不住笑了起來,「您如今也算是佛爺了,萬事不理會……」福王妃面上掛了淡淡的笑意,「現在的日子不知道多清閑,我只要看著寧晴,曉月,子寧這三個孩子,健健康康的長大,就心滿意足了。」
到了馬車上,沈紫言就斜了杜懷瑾一眼,「到底是誰教養的孩子像誰,你看看子寧,小小年紀,同你一樣,滿肚子的花花腸子。」「那又有什麼不好。」杜懷瑾笑嘻嘻的湊了上來,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頭,「像我多有福氣……」
沈紫言都替他害臊,一把打落他的爪子,「這麼小的孩子,別將你那套教給他。」杜懷瑾窮追不舍的繼續湊上前來,這次索性貼著她的臉,輕聲耳語︰「這可不是我教的,是你生的好兒子,見一樣學一樣……」
彼此挨得這麼近,能看到長長的眼睫,還能听見對方鼻間縈繞的呼吸聲。
沈紫言面上微微一燙,心里還惦記著正事,也不和他胡鬧,朝著車壁靠了靠,閉上了眼楮。
眼不見心不煩,索性就閉上眼楮不要看見這廝了。
杜懷瑾哪里肯依,不過安靜了片刻的功夫,又靠了上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蜻蜓點水般的輕柔。沈紫言眉頭微蹙,也不睜開眼楮,在黑暗中也能尋到他的臉,伸手推開,「別鬧,待會回府還有事情呢。」
此行正是為了那事。
杜懷瑾哪里不知道,但素來是大事面前也能玩笑一番的人,並不拘著,但隨即想到這是沈紫言的家事,自己這樣的態度,未免太過輕率,也就不再鬧她,安安穩穩的坐在一邊,慢悠悠合上了眼。
一旁的沈紫言听見聲音,暗暗松了一口氣。她也不過是假寐,耳朵可沒有放過一星半點的聲音。這趟回府,她還真怕杜懷瑾在車上胡來。畢竟,回一趟娘家,誰也不想滿臉春色就這樣走下車……
那樣也太過丟人了些。
也不知到了何處,馬車忽的顛簸了一下,沈紫言坐著不穩,手勢不急,徑直撲向了杜懷瑾懷中。這副樣子,實在有些狼狽,沈紫言幾乎不敢抬起頭來,生怕听見杜懷瑾的取笑。耳邊卻是杜懷瑾略顯焦灼的聲音,「怎麼?有沒有磕到哪里?我方才听見一聲悶響了。」
沒來由的,沈紫言竟听到自己心口撲通撲通亂跳的聲音。
杜懷瑾這廝,總是在這種小事上,讓她心里綻開了一朵朵薔薇,細嗅芬芳,宛若春來。
還沒回過神來,杜懷瑾已扶著她坐直了身子。
其實也不過是片刻之間的事情,沈紫言竟覺得驟失所依,心里空蕩蕩的。很想就這樣依偎在杜懷瑾懷中,一路走下去……
杜懷瑾卻只是低著頭,拉扯著她的衣衫,上上下下的打量,目光來回幾個輪回,最後急道︰「有沒有哪里痛?」生怕是磕到了骨頭,伸手不斷輕輕捏著她的胳膊,小腿,最後是腳踝。
沈紫言笑著搖頭,「我沒事。」杜懷瑾就直直盯著她,「那方才的悶響是怎麼回事?」沈紫言自己似乎沒有听見,也就仔細想了想,還是搖頭,「不知道。」杜懷瑾見著她茫然的神色,怔忪了片刻,將頭扭向一邊,嘆了口氣,「不要在這種時候露出這副神情啊……」
沈紫言正想著自己的心事,魂游九天,也听得不甚分明,就順口問︰「你說什麼?」「沒什麼。」杜懷瑾苦悶的揉了揉眉心,「晚上回去再說。」沈紫言倒也未听出什麼弦外之音,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杜懷瑾悶悶瞅了她一眼,見著她無動于衷,暗暗嘆了口氣,撇開頭,靠在車壁上,不再說話了。沈紫言總覺得他神色有些不對勁,有心追問,然而見著他懶懶的模樣,半合著眼,似乎也是不願多說,也就默然坐在一旁,目光不時在他身上打個彎。
時間長了,哪怕是心不在焉的杜懷瑾,也察覺到幾分。一伸手就捂住了她的眼楮,「不許再看了。」沈紫言被他鬧得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眼睫掃過他的手心,帶著一陣**。「怎麼了?」沈紫言輕聲問。
杜懷瑾一張俊臉漲得通紅,「紫言,我……」似有什麼話說不出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