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管這些流民的事情,不是紅口白牙說說就能成的,安格很清楚,這是制度遺留下的歷史問題,不是人力所能抗衡。
不管是貴族還是平民眼中的流民,都不能算是一國人。在他們看來,帝國能有個給他們住的地方已經很不錯了,還想吃好喝好?那別人早巴巴上趕著去當流民了。
當流民,唯一的好處就是沒人管,也沒人來收稅。就算是這樣,也沒有人會願意成為流民,在人們看來,為了一紙身份,哪怕付出所有都心甘情願。
安格低聲一嘆。
無論在哪個世界,人們的所求都是一樣的。哪怕是修真界的修士們也是如此。散修羨慕修真世家的子弟,而那些修真世家的子弟,又羨慕仙門里的外門弟子。就連外門弟子,也都暗暗羨慕著內門弟子,內門弟子又偷偷羨慕精英弟子。
為什麼?不就是為了「名正言順」四個字,為了能夠有個好出身?
「師出名門」,總會被人高看一眼。
誰願意被看輕,誰願意做個沒有國籍居無定所的界外之民,只能窩在這個被遺忘的角落,子孫後代都沒有出頭之日,忍氣吞聲的活一輩子?
說起來,她兩世為人,其實命都極好。
前生沒攤上個好爹,但幼時媽媽對她也是如珠如寶。媽媽去世之後又遇上護短師傅外加和善師兄,彌補了她的遺憾。因著師傅,只是三靈根卻一入門就是內門弟子,又因為師兄的關懷,偷偷貼補了許多丹藥給她,沒幾年,一躍成為精英弟子。
這一生,雖然母親不知所蹤,但有個疼愛她的父親。父親雖說只是爵位中最低等的男爵,但也是老牌貴族後裔,她也勉勉強強能算得上是個官三代。老天還額外彌補讓她帶著記憶重生,前有先天道體,後有天心戒指,最擅長的煉丹還遇上了洞天福地,對她可謂厚愛至極。
做人不能忘本,更應懂的知足。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流光城中逐漸安寧下來,只有一家人家燃起了燈火。
雖然白天的事情鬧的城里亂哄哄,但到了晚上,只能維持溫飽的流光城根本支付不起油燈的消耗,早早的沉寂下來。能點的起燈的也就那麼一兩戶人家,平常也絕對不會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去睡。
一間勉強算得上干淨整潔的房屋內,兩男兩女四個大人圍著一張缺了一腳的四方小桌團團而坐。就是這張桌子,還是城里獨一份的。平時吃飯的時候,要麼捧著飯碗在家門口和鄰居閑聊,要麼就是抱著碗蹲著吃。吃的慢的人,肚子還沒填報,腳就已經麻了。
可是能怎麼辦?去暮色森林砍樹根本不可能,去的時候艱難不說,想要把木材運回來就是個天方夜譚。一年四季攢下的錢都要留著換成糧食,哪里舍得去買木料?
想要桌子,就得餓肚子,為了一張桌子餓死幾個勞動力,不值得。
就是眼前這張,還是去換糧食的時候人家城里不要的,偷偷揀回來的。
兩個女子相對抹著眼淚,並沒有哭出聲,怕吵到已經一旁炕上已經酣然入夢的兩個小女圭女圭。紅紅的眼眶里擠不出多少淚水,但其中的傷心欲絕半點都不曾減少。
哪個孩子都是為娘的心頭肉,肉不見了,人還能好的了?
兩個男人的眼眶也是微紅,自己的孩子哪個不疼?眼底藏著一抹深深的擔憂,不過是兩個流民的孩子,為什麼會被抓走?如果只是因為出言不遜,教訓一頓也就算了,好端端的擄人做什麼?尤其是雷傲的父親,白天听了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的交代,就知道人家兒子是受了自家那小子的連累,心里更加過意不去。
「等找回那臭小子,我非得好好揍他一頓,讓他長長記性不可」雷傲父親揚起拳頭,想捶桌子,又擔心驚醒更小的兒女,只好郁悶地收了回去。一臉怒色,聲音卻壓的低低的。仰頭看了好友一眼,愧疚道︰「對不起,路丁。」
「布里德,你也別怪雷傲,這孩子是好意,只怪那兩個外鄉人听不明白。」路丁搖搖頭,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孩子們說外鄉人並沒有表現的十分憤怒,又為什麼會突然把雷傲抓走呢?米諾只是想去救雷傲,也說不上觸怒了他們,為什麼連米諾也失了蹤?
「早就讓他別多嘴,他偏不听還帶累了米諾」布里德听不進去,好友是沒在怪他,可他心里過意不去啊路丁家可就米諾一個小子,雖然有個乖巧的女兒,但兒子才是一家人的主心骨啊心里打定了主意要給大兒子一個教訓,前提是……他還能活著回來的話。
想到這里,布里德喉頭頓時有一絲哽咽,好半天才咽了下去。
「咱們這麼干坐著也不是辦法,等天亮了,再出去找找吧」路丁嘆了一聲,說道。轉頭看向妻子︰「麗貝卡,別哭了,我們先回去,絲蕾還在家等著我們。」
麗貝卡明理的點了點頭,這件事情,的確怪不到雷傲頭上去。從前雷傲沒少干過類似的事情,不也一直相安無事?要怪就怪那兩個外鄉人,怎麼就連兩個孩子都不願意放過?
布里德站了起來,伸手拉了妻子一把︰「茉莉,我去送送路丁大哥和嫂子,你在家里等著。」
茉莉點頭應了,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拿著油燈點燃一盞燈籠,遞給丈夫。
布里德提著燈籠就要出門,卻見家里那扇算不上牢固的木門猛然被推開,「砰」的一聲撞擊在牆上,嚇的睡夢中的孩子頓時驚醒,哇哇大哭起來。
可是卻沒有人去哄他們,四個大人都見了鬼一般怔在門口,目光直直地的盯著外邊。
盡管油燈幽暗,但他們都沒有眼花。站在那兩個少年中間的孩子,不就是他們的兒子嗎?
「雷傲」「米諾」麗貝卡和茉莉立時便叫了起來,撲上前去,一人一個擁著兩個孩子放聲大哭。兩個孩子見了親人,眼底也泛起了眼淚,第一次「乘坐」飛劍的興奮感不翼而飛,只余下滿心的惶恐和見到父母的喜悅,同樣哭的厲害。「媽媽」
安格尷尬的模了模鼻尖,轉頭看了一眼清戈,他確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絲毫不在意似的。身為罪魁禍首之一還能這麼淡定,他的臉皮之厚可見一斑。
兩個父親則像中了定身咒一般,牢牢的站在原地,兩雙眼楮警惕的落在少年和少女的身上。
誰都沒有說話,安格是尷尬,清戈是懶得開口。布里德和路丁則完全被這清醒弄懵了,還沒有反應過來。
難道這兩個少年和少女就是孩子們口中的「外鄉人」?父親們驚疑不定,那少年也就罷了,十七八歲的樣子,面色沉冷,看不出絲毫情緒,讓人不敢直視——面癱臉總是容易讓人誤會,但清戈對人類本就沒多少好感,也不屑去得到人類的認同——他淡漠的表情,讓人很難產生親近感,不由便升起了些許防備。
可邊上那個女孩子,看起來也就是十二三歲的模樣,端正秀麗的面龐上漂著絲絲微紅,白皙的肌膚在火光映襯下顯得格外純淨。單看面容,就有三分喜歡,只是那雙海藍色的眸子讓人覺得幽深,看不清她的心思。
等母親和孩子哭夠了,收了聲,雷傲和米諾齊齊想起兩個「壞人」來,頓時有些緊張的轉過臉去——安格臉上並沒有惱怒的樣子,讓他們著實松了口氣。
至于清戈,則被他們下意識的忽略了,壓根不敢看他。
兩位母親順著兒子的視線看去,頓時也發現了他們,下意識的把孩子拉到身後,狐疑的看著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你們是?」
安格拽了清戈一把,上前甜甜的笑道︰「叔叔阿姨好,我叫風清雅,這是我堂哥風清歌……」
風清雅、風清歌?這是什麼古里古怪的名字?不過倒是一听就像是兄妹,只是兩個人長的也不像啊哦,人家說了,是堂兄妹,長得不大像也是應該的。
四人點點頭,只有兩個小孩子有些驚訝。清戈與清歌听起來差不多,可那位姐姐好像不是叫這個名字吧?想來想去,怎麼也模不著頭腦。
大概也是綽號?雷傲撓撓頭,米諾不還管自己叫二毛麼?
清戈翻了個白眼,上次在寧家用的是真名,但卻是表兄妹,這次干脆胡謅了假名,卻變成了堂兄妹
怎麼到哪里都是兄妹?他不滿的想道。
他卻不知道,安格的前世就叫做風清雅,而風清歌,則是讓她記掛在心的大師兄。
「我們是來道歉的,對不起。」安格抬起小臉,認真的看著面前的家長們︰「白天的時候,是我和堂哥帶走了米諾和雷傲。」
還真是他們
布里斯的臉上染上幾分怒色,沉下臉道︰「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只是孩子」
路丁面色看著也不是太好,繃著臉,一言不發。
她能說她只是覺得好玩嗎?到底是自己理虧,安格低下頭︰「抱歉,是我們太過分了。」
本來,她見雷傲說的那些話,像是要警告自己二人。但大庭廣眾之下,想來這孩子也不會實話實說,就起了把人帶走的念頭。一來是問個清楚,二來這些孩子成天在流光城里模爬打滾,對城中定然熟悉的很,也能問些事情。
只是沒想到,米諾會帶著那群孩子一擁而上。雖然他們不懼,但也不想引起太多的注目。要是引起全程注意,他們想要安安靜靜進入流光城內的打算恐怕就要落空。
不過……到了如今,他們想不引人注目恐怕都不可能了。
听著耳畔傳來交錯雜亂的腳步聲,安格不禁苦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