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蜻蜓一听林夫人這話可不干了,想打她,門兒都沒有!霍地一下就跳了起來,毫無懼色的直視著林夫人,「你打呀!你有種就把我們全都打死!」
論起賭狠,她可不輸任何人!
「二十大板算個球?還不夠給姑女乃女乃舒展筋骨的,要麼就別打,要打就打二百!一口氣把我們全都打死了,抬出去讓人看看,這章府有個多麼威風,多麼厲害的大夫人,這才讓人佩服!」
看著林夫人給氣得面如金紙,身形止不住的晃動,張蜻蜓叉腰冷笑,「對了,你還別忘了,到時抬著我的尸體送去潘府。就瞧你這麼個哈巴兒樣,他們多少總要賞幾個棺材錢,你可不就又賺了?」
末了,她還涼涼的刺了一句,「是不是,母親大人?」
林夫人氣得只覺眼前金星直冒,腦子里所有的意識都不存在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張蜻蜓面前的,那兩條腿好象都成了別人的,感覺軟綿綿的,象兩團棉花,完全是不受控制的往前走去,然後她的胳膊也抬起來了。
「啪!」干淨響亮的一聲之後,一切都安靜了。
而眾人就見一貫端莊穩重的夫人卻如發了瘋的潑婦一般,沖到張蜻蜓的面前,掄圓了胳膊,當眾打了三姑娘一個大耳光子。
可打了人的林夫人卻沒有一點輕快之意,因為她的眼楮對上了張蜻蜓的一雙眼楮。在那里,她看到了毫不掩飾的燃燒著想要催毀一切的憤怒與不甘心!
林夫人眼神寒得象冰,想把那股烈焰給撲熄,但無論她再怎麼努力,卻好似火上澆油一般,只能讓那份不平的熊熊大火燒得更旺了!
林夫人不服,欲待再斗,卻有些後續乏力,力不從心。畢竟,眼前這個庶女比她年輕了太多,身上那股子天然勃發,青春熱烈的無所畏懼是人到中年的她永遠無法比擬的。
斗志一旦稍稍出現松動,就立即兵敗如山倒了。當意識終于回歸了身體,林夫人只覺渾身似月兌了力一般,那充斥全身的棉花似又吸足了水,沉重得讓她背負不起。
一陣清風,適時吹過,帶起陣陣涼意,也讓林夫人過度發熱的頭腦一下子就冷靜了。似是猛然被驚醒一般,她發現自己在氣頭上竟走到一個極其尷尬的境地。
她並不後悔出手打了這個庶女,一個做嫡母的打了庶女一巴掌,這又有什麼可為人詬病的?但麻煩的是,接下來的事情,要怎麼收拾?
將她趕盡殺絕?開玩笑!難道她還當真要背負一個欺殺庶女的罪名?那這就麼算了?那更不可能!
罰是一定要罰的,但怎麼罰,罰得輕重如何卻有些不太好把握。既要顧及著自己的名聲,保全嫡母的良好名聲,又不能讓人覺得輕描淡寫,似是自己心虛,那這個度的拿捏就極其考驗人了。
張蜻蜓若是再小一些,縱是輕重有些差池也沒什麼干系。但她現已經大了,又訂了親,已經算是半只腳踏進別人家的大門了,這當中就不得不顧及到親家的面子。
女兒在府中是嬌客,待嫁的女兒更是要顯得如同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一般。打是絕對不能打的,方才自己說要打她二十板子確實是有些沖動了。可要怎樣的教訓才能讓人覺得比打板子更加深刻呢?
林夫人頭一次感覺到自己踫上了這麼個棘手的難題,前進是懸崖,後退是絕壁,騎虎難下,左右為難。
不用左顧右盼,林夫人也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等著看她如何發落張蜻蜓,這當中可有不少是在等著看她笑話。
一時之間,來不及多加思慮,林夫人覺得最重要的還是保全自己的權威,絕不能退讓!她太知道家里這些人得寸進尺的本事了,若是她在張蜻蜓之事上示了弱,改天再來一個這麼撒潑打滾耍賴鬧騰的,她還怎麼轄制得住?
于是冷著臉發了話,「把三姑娘關進靜室,她屋子里的人繼續行刑。通知人牙子來,打完了全部發落出去!」
章府內的靜室,就是一間變相的囚室,小小的一間黑屋子,專門用來關押府內犯錯的下人們。看起來不太可怕,但真正把人關在里頭,那是會讓人憋屈得發瘋的。
「你敢!」張蜻蜓兩只眼楮瞪得簡直都快噴出火來,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自己身邊的人。人窮有錯麼?憑什麼當成豬狗似的給人買來賣去?
「我有什麼不敢的?她們全有賣身契在府里,我想賣就賣!」
林夫人冷笑連連,自以為拿住了張蜻蜓的死穴,卻不料三姑娘說出一番話來,比她更狠!
「你要賣他們,不如連我一塊兒賣了!不過可千萬要記得,要賣就一定得把我賣到窯子里去!那個價錢最高,也最能讓你出氣!是不是,我的母親大人?」
「你……」林夫人強自按下去的怒火又騰騰的往上竄!噎得說不出話來。
這死丫頭,怎麼就一點不懂見好就收?她從前不是這脾氣啊,就算是使些小心機,但顏面總是要的。怎麼上了一回吊,整個人就變得如此蠻橫潑辣起來,甚至連體統也可以不顧?
母女二人各不相讓,整個局面就這麼僵持起來。
「哇!」驀地有個年約八九,淡黃衣衫的小女孩哭著從院門外沖了進來。撲通跪在林夫人面前,「母親,您消消氣,別賣三姐!三姐錯了,我替她給您磕頭!」
她這一哭,又站出來一個年齡相仿的男孩子。生得瘦弱之極,大夏天還穿著厚厚幾層衣裳,更顯得小身板弱不經風了。巴掌大的蒼白小臉上,只顯得一雙眼楮特別的大,炯炯有神,透著幾分機靈勁兒。
他也來到林夫人面前跪下,怯怯的請求,「母親,請息怒!」
往旁邊瞟了一眼,不為張蜻蜓求情,而是拉著那個小女孩先請罪,「四姐不是有心沖撞,她只是一時糊涂。四姐,還不快給母親認錯!」
這對小姐弟是章府四姨娘沈氏難產遺下的一對龍鳳胎,先出生的四姑娘叫章清瑩,小一點的三少爺是府上目前唯一的庶子章泰寅。
四姑娘章清瑩顯然是給嚇著了,任章泰寅在一旁拉扯,就是不說話,只是伏地痛哭不止。
林夫人眉頭一皺,厲聲喝道,「女乃娘都死到哪兒去了!還不快把四姑娘扶起來!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夫人!」服侍四姑娘的女乃娘還沒上前,一個極其年輕的紫衣美姬嬌滴滴的喚了一聲,風擺楊柳的走出來了。
林夫人遙遙聞著她身上濃郁的香氣,一雙眉頭就皺得更緊,但那氣勢卻不覺消下去三分,似是有幾分忌憚之意。
紫衣美姬未曾開口笑先迎,「夫人何必動這麼大的氣?不過是孩子們一時意氣,您若是較了真,那可真是有失身份了!」
此女一把聲音軟糯綿軟,听著人心里就舒服。但林夫人卻沒什麼好臉色給她,眼神往旁邊一掃,另一個早就侍立在旁的中年姬妾立即會意的走上前來,「五妹,夫人這是在管教孩子呢,可不是咱們姐妹能插手的,快退下吧!」
五姨娘胡氏好看的杏仁眼斜斜一飛,說不出的勾人里卻隱含著一抹凌厲,「二姐此言差矣!雖說咱們身份低下,但好歹都是老爺身邊的人,不能不懂規矩。按說,這些孩子們的確全歸夫人管教,沒我們說話的份兒。但眼見夫人明顯是在氣頭上,難道我們也不勸著,就任她責罰了孩子們,事後再來後悔的不成?」
她夾槍帶棒的道,「雖說這幾個孩子都不是我親生的,但他們既然都叫我一聲姨娘,我也真心拿他們當作晚輩看待。二姐,說句不該說的話,若是這兒有你親生的大姑女乃女乃在,難道你現在也能撒手不管的麼?論理,你比我可年長許多。這唇亡齒寒的道理,連我都明白,怎麼你就不明白了呢?」
被她一句「年長許多」說得變了臉色的,不止是二姨娘劉氏,還有林夫人。再看一眼她的年輕嬌媚,吹彈可破的如玉肌膚,心頭的妒恨更深一層。
胡姨娘卻又瞬間淚盈于睫了,看起來如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對林夫人盈盈一拜,哽咽著道,「夫人,就請看在老爺份上,饒過三姑娘吧。孩子們不好,可以慢慢教,但畢竟都是老爺的親生骨血,打傷了誰,大伙兒都不好看,可不是麼?」
這一番話,不僅給劉姨娘噎得無語,就連林夫人面子上也不好過。胡姨娘這麼避重就輕的一狡辯,好象是她故意在難為這幾個庶生的孩子似的。這讓林夫人該如何善後?
滿口銀牙咬得死緊,心中各樣念頭流轉之間,竟是理不出個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