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W,含為紫心辰的加更]
這邊一干人等懷著各色心思為了張蜻蜓忙得是雞飛狗跳,那頭張大姑娘倒是悠哉悠哉在她的張記豬肉鋪里跟陸真烤火閑聊。
十五還沒過,就是再勤快的小老百姓也是要在家里歇歇的,市面上基本上看不到太多忙碌的身影,可他們的豬肉鋪子生意卻還過得去。
從前還以為這鋪子開著也就是個擺設了,結果沒想到,有不少百姓瞧他們果真連大年三十的也沒歇業,每天都供應有新鮮豬肉,反倒願意來不時的添補些東西回去。
張蜻蜓價格訂得也公道,只比平時加了一成,雖貴出少許,可難得有個新鮮勁兒,況且大過年的,人家也不容易,大伙兒還是能理解,也就不怎麼討價還價了。
所以這豬肉鋪除了三十初一這兩天生意慘淡之外,後面幾天倒還都是不錯的,除了供應那些大客戶,光是散客,平均每天也能賣上一二頭豬,這可比她之前預計的要好多了。
火爐燒得很旺,映得滿室紅光。烤得熱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紅撲撲的,一個個跟年畫上的招財童子似的,顯得分外喜慶。只是一熱乎,人的懶筋便不約而同全冒了出來,懶洋洋歪在那兒,磕著瓜子,剝著花生,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閑話。
火爐上擱了壺水,一來不讓火空著,燒了熱水可以泡茶焐手洗洗涮涮,二來也借它這濕氣,不至于過分干燥。
火爐下邊膛灶內,還塞了幾只紅薯,烤得香氣四溢,在清冷的冬日,有一種濃濃的富足感,隨著這氣味滲進每個人的心里。
哎呀,這小日子過得呀,就是當皇帝她也不換了張蜻蜓滿足的打了個飽嗝,在心中回味著中午在這兒吃的大鍋菜,雖然只是拿些不太好賣的豬肉豬下水之類,加些素菜煮的大雜燴,但味道卻是非常鮮美的。
無聊的拿火鉗撥了撥紅薯,張大姑娘突然想了起來,「陸姨,你說咱們以後把你中午燒的這樣大雜燴,直接拿出去賣可以麼?我從前還跟少泉提過這事,不過鋪子里的生意一好,就給混忘了。」
陸真嗔了她一眼,「這種蠅頭小利,雖然也有賺頭,但若是咱們連這點子東西都搶去了,讓那些以此為生的人怎麼辦?」
張蜻蜓一哽,想想也是。雖說買豬肉,一般人都想著買好的,可總有些吃不起肉的窮人,就會趁他們鋪子收攤的時候過來,買些打折的便宜東西。更有些在碼頭坊市開小吃攤的,買的尤其更多,當中好些還是那些屠夫們拉來的老主顧,基本上都能把他們每天的存貨消化干淨。
陸真微微一笑,「你呀,倒是想想心思,怎麼把這豬肉生意做得更好才是正經,而不是把眼光盯在這種小地方上。這一點,少泉可比你強得多了。」
「那是呀」張蜻蜓悻悻的嘟囔著,「人家是皇商出身,我哪兒能比?」
陸真不太認同的搖了搖頭,「出身雖然是一回事,但若是人自己不努力,縱是給你個金山,你也守不住。古往今來的敗家子還少了麼?英雄莫問出處,你若是有心,怎麼就不能做得更好?要說起來,少泉他爹從前又是什麼人?還有你家公公,他從前又是什麼人?」
張蜻蜓听得心下有所觸動,再抬眼看著陸真,卻見她意味深長的一笑,又不言語了。撓了撓頭,張蜻蜓再不開竅,也知道她這話是說給自己听的。
她在潘府鬧的那點子事,綠枝一來就偷偷模模跟陸真說了。張蜻蜓一直就等在這兒呢,听陸真能說出怎樣的道理來。其實來鋪子,她私心里也是做好了被她批評的準備的。
只是張大姑娘自己心里也有些不明白,她為什麼要來挨陸真的訓?潛意識里,為什麼會覺得,若是陸真說得有道理,她興許會听她的勸?
張蜻蜓不敢往深了想,若是一想,連她自己都要鄙夷自己一把了。拖泥帶水,磨磨唧唧,哪里還是她的個性?
可是……
好吧,張大姑娘承認,自己其實對那頭小豹子還是有點不死心的。
她從前覺得,自己最大的問題就是不夠格,做不了潘家二少夫人。可是听陸真這麼一說,似乎她又有點希望了。
陸真沒說錯呀,你看董少泉,他是有個好爹,可別的不說,光看上回他去族長大伯那兒贏回那個鋪子的幾手工夫,那沒有個十幾年的苦練,是絕對做不到的。再看潘茂廣,他連個好爹都沒有。潘秉忠是個啥樣的人?潘茂盛又是啥樣的人?可為什麼獨他一個潘茂廣就能出人頭地,封侯拜帥了呢?
自己起點是低了點,但張蜻蜓也不承認,自己會是那種爛泥扶不上牆的人。同樣是兩個眼楮一個鼻子,那些大家閨秀們能做得到的事情,她又有什麼做不到的?
況且,場面應酬畢竟是少數,兩口子關起門來過日子的時候還是居多的。若是那只小豹子看她無比順眼,她也能湊合著把他看下去,那他們怎麼就不能做夫妻?
再怎麼說,她覺得自己總比那個章清雅要強一些。別看那丫頭是正兒八經,如假包換的千金小姐,可張蜻蜓覺得,就她那檔次,比自己還不如
她是沒遇著鄺玉書那樣的男人,可她若是遇上了,首先一頓棒子,把這男人收拾服帖了,再把一屋子妖精給降住,再然後,看誰敢來太歲頭上動土。
哼,一個嫁出去的女兒,還要靠娘家貼補銀錢去婆家賣乖,張蜻蜓不替她丟臉,都替她娘覺得慚愧,養出這麼個東西來,真是十成十的賠錢貨
張大姑娘這麼一想,對自己信心又嗖嗖嗖的開始膨脹。不過轉念一想,又泄了氣,自己把話都說出去了,怎麼好意思再主動收回?那也太丟臉了
張蜻蜓既想要面子,又想要里子,可是如果沒有個人借她個坡,她要怎麼下來呢?偷眼往陸真瞟了瞟,可她說話永遠是點到即止,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她再不理睬了的。
這救人救到底,送佛總得送到西吧?不少字弄這麼不上不下的,算怎麼回事?張大姑娘暗自月復誹,卻是無計可施。不由暗怨自己也是太過沖動了,怎麼不先來陸真這兒取取經,再去鬧騰呢?現在可是悔之晚矣了。
「喲,好香的紅薯有我的沒有?」忽地,門簾一掀,是李思靖來了。
鬢角眉梢還有殘余的油彩,陸真一見就沒好氣的道,「這又是上哪兒裝神弄鬼去了?」
「大過年的,葛大叔那兒忙不過來,多少年的老街坊了,難道我不該去幫幫忙?」李思靖嬉皮笑臉的回了姨娘的話,才有空跟張蜻蜓打了個招呼,「二少女乃女乃,你怎麼得空來了?」
張蜻蜓瞧著他呵呵一笑,「听說你小子有人上門提親啦?不錯嘛吃個飯都能叫人相中,到時那謝媒的紅包可得給我大大的包上一個。」
她說的是前幾日在憶江南吃飯的呂悅容,那丫頭初見李思靖,印象頗好,後來她爹呂勞德依約上門來跟董少泉談生意時,就側面打听起李思靖的情況,正好陸真也在,對這頭親事很是上心,兩下里正在進一步的了解之中,若是能談成,倒是美事一樁。
只李思靖有些不太樂意,「姨娘,您怎麼八字沒一撇就到處亂說?人家雖好,可要的是上門女婿,您真願意把您辛辛苦苦養大的外甥就這麼拱手送出去啊?」
「對」陸真應得異常干脆,「你這小子要是肯有人要,我巴不得送得越遠越好哼,人家也不過是要求日後得了兒子,給一個頂他們呂姓之名而已,哪里讓你入贅了?再說,就憑人家的家底,能看上你,已經是很不錯了。那姑娘生得也好,依我說,這頭親事很好。」
她白了外甥一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啊?你只是見那姑娘性子有些潑辣,怕日後人家管著你,不自在了,所以再三推辭。可是這婚姻大事,歷來是由父母作主,你爹娘不在了,我是你親姨,這事你就得听我的」
李思靖啞口無言了,瞥了姨娘一眼,到底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只是模模鼻子,忽地跟張蜻蜓提起另一樁事情,轉移話題,「二少女乃女乃,明兒我們還要到你家去唱堂會呢到時您可得多長些臉,多給些打賞,好麼?」
呃?張蜻蜓愣了,難道她一走,潘家還歡天喜地的要唱大戲?忙忙追問,「是誰請的你們?」
「你不知道麼?」李思靖一怔,「是你們府上的管家來請的,本來想請慶雲班的,可人家排得太滿了,一直到十五都接不了戲,就薦了葛大叔的班子。不過他們那兒也出幾個人,一起來演幾出熱鬧的文武戲,包管你們看得過癮听說還要請雜耍逗趣的,葛大叔幫著推薦了好些人。你們家老爺對你們可真好,說是要務必逗得你們幾位姑女乃女乃開懷一笑呢」
姑女乃女乃?張蜻蜓回過味來了,敢情不是潘府,「是章府啊」
「正是。」李思靖肯定的點頭,卻又好奇,「這事肯定已經去府上請了,你怎麼還不知道?」
我這不離家出走了麼?張蜻蜓頗有些尷尬的抽抽嘴角,心下卻想,這小豹子要是不來接她回去,她明兒可怎麼回家呢?要是不回家,這休書的事情不得鬧到明面上了?那不是生米煮成熟飯,到時該怎麼辦呢?真讓人撓頭。
陸真心明肚明的沖張蜻蜓一笑,卻是高深莫測的說啥也不肯給她指條明路。眼瞅著天都快黑了,張大姑娘只得磨著小牙,撈兩個烤紅薯回了家。
車上綠枝給她出主意,「姑娘,要不咱們打發個人去跟姑爺送個信吧,到底是老爺接你們回去,要是不到,那就太不好了。」
張蜻蜓拉不下這個臉,若是讓她主動去找那頭小豹子回家,她寧可不去悶悶的嘟囔著,「算了吧,回頭就打發個人回去,就說我病了,回不去」
「這不大好吧?不少字」綠枝覺得很是晦氣,「這大過年,您裝的什麼病啊?況且要是老爺打發人來瞧看,這不還是露餡了?」
張蜻蜓托著兩腮,賭氣起來,「總之我是不會去叫他的大不了,我自個兒回去,說他病了」
綠枝暗自翻個白眼,心想那跟您自個兒裝病不一個樣兒麼?虧姑娘想得出來
不過回了新家,不用張蜻蜓發愁了,因為潘雲豹已經打發人來告訴她此事,並約定明日會來接她了。
周女乃娘碎碎念著,「等明兒跟姑爺見了面,可得好生說話,別再使性子了。趁著這機會,就把這事給圓了過來,趕緊回家老在外頭干什麼?」
張蜻蜓心下不忿,既然還願意陪她回去,怎麼就不能親自來跟她道個歉呢?真是頭笨豬
鼓著臉,把還溫熱的烤紅薯塞給周女乃娘一個,自己又剝開一個,狠狠的咬了一大口下去。沒曾想,那烤紅薯外表涼了,但芯里可還是滾燙的,這一口下去,燙得嘴巴里的皮差點掉了一塊。痛得張大姑娘眼淚直流,死豹子,都是你的錯
被人怨念的潘雲豹正在專心致志的做著手上的工夫活,忽地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將信將疑的問狗頭軍師,「這法子行麼?」
蔣軍師模模光溜溜的下巴,假意捋胡子,「本軍師神機妙算,豈有落空的道理?」
胡惜容一邊幫忙,一邊呵呵直笑,「我說呀,還不如讓雲豹哥哥直接上二嫂子那兒去,給她揍一頓就完了。」
「非也非也」蔣軍師搖頭晃腦,故弄玄虛,「這戲是當著眾人的面演的,給的是二嫂面子,挨打那種事情是人家兩口子關著門在屋里弄的,可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否則這讓二哥以後顏面何存?男子漢的威名豈不喪盡?」
胡惜容笑著追問,「那要是二嫂還不肯原諒雲豹哥哥,可怎麼辦呢?」
蔣軍師瞅著潘雲豹嘿嘿一笑,笑得小豹子全身有點發毛,「你還有什麼鬼主意?」
蔣孝才不告訴他,只附在胡惜容耳邊低語了幾句,胡惜容怔了怔,「這樣……好麼?」
蔣孝才一笑,「這就要看二嫂配不配合了,要是二嫂不配合,那就必須用這一招了。除非,老2你不想要回這個媳婦了。」
「我當然要她」潘雲豹義正辭嚴,重申立場,「只是老三,你到底想了什麼主意啊?」
蔣孝才擺了擺手,「天機不可泄露,否則就不靈了。總之送你八個字,釜底抽薪,出奇制勝」
潘雲豹听了比沒听還難受,抓心撓肝的不知所雲。
「你們在說什麼呢?」董少泉因與張蜻蜓的關系,給他們瞞在了鼓里,也不知他們關著門在搗鼓些啥。
「沒什麼,沒什麼」潘雲豹連連搖頭,想把這個干小舅子糊弄過去。
別看董少泉平時溫吞吞的,發起脾氣來可嚇人得很,況且他為人實在太精明了,萬一惱恨自己得罪了他干姐姐,要替張蜻蜓報仇雪恨,那潘雲豹可是防不勝防。
胡浩然替兄弟打埋伏,「這不十五快到了,老2想著要弄點新把戲逗弟妹高興,少泉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是麼?董少泉表面應下了,可越發覺得他們心里有鬼。
今兒一早胡浩然被蔣孝才請著出去了,回來的時候三個人身上都帶了傷,打得跟烏眼雞似的,問他們也都不肯說。若說是外人打的,他是頭一個不信的。就憑他們三個的功夫,一般的小混混如何能是他們的對手?定是三人內訌,才這麼不好說。
可是大過年的,他們三個之間,有什麼好打鬧的?董少泉知道這幾個家伙都是穿一條褲子的,拿定了主意不說,是怎麼也不肯透露半句的。
于是只向胡惜容私下打听,可是胡惜容得了幾位哥哥的嚴令,也不敢講,卻又不願意騙他,只道,「少泉哥哥你就別多心了,總之他們不是干壞事,也是真的想逗二嫂開心。過幾日,你就知道了。」
是麼?董少泉蹙眉想想,猜著了幾分,「怕是二哥得罪了我姐吧?不少字」
你就不能不這麼聰明的麼?胡惜容不能否認,卻也不能承認,「少泉哥哥,你就別再為難我了。」
董少泉心下冷笑,恐怕這就八九不離十了。既然連他都瞞著,肯定是得罪得不輕。不過看潘雲豹還算認真做活,努力改進的份上,就姑且先不問了。看看他明日的成果,若是姐姐原諒了他,那自然無事,可或是姐姐不肯原諒他,那他可要去抱打不平了
小豹子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僥幸過了一關,好險,好險可是他哪兒知道,後頭還有個更大的難關在等著他。
一夜無話,只是張大姑娘有心事,翻來覆去半宿都沒睡好。
好容易到了天亮,卻是左等潘雲豹也不來,右等潘雲豹也不至,眼看著日頭越升越高,張蜻蜓肚子里的火也是蹭蹭蹭往上直竄
「不等他了咱們走」
「上哪兒去?」周女乃娘很是詫異,「老爺請您,可是回去吃晚飯的,咱們差不多申時出門也就行了,您這麼一大早的跑過去干嘛?」
呃……張大姑娘囧了。她只听說請了她,就打算一大早的跑去了,哪里注意了要去的時辰?怪沒意思的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就是早點去又怎樣?總不是一家人,我陪爹嫂弟妹聊聊不行麼?」
周女乃娘難得有機會,嗤笑了她一回,「可是今兒可與平常不同,老爺說明了準備了戲班子的,現在府上肯定亂著。您平常早點回去無所謂,可今兒非得晚些時候不可,要不,這不是給他們添亂麼?嫁出去的姑女乃女乃了,那回娘家就是做客,可不興這麼沒規矩的。」
張蜻蜓平白得好一頓數落,頓時打消了興致,回屋去了。可是東模模,西蹭蹭,做什麼都不能專心。
連福伯的一對孫子孫女都瞧出她坐立不安了,過來拉她,「二少女乃女乃,您要悶得慌,不如過來跟我們下棋好麼?」
張大姑娘扭頭一瞧,那桌上黑白分明擺的是圍棋。拜托,她才好不容易認得圍棋那兩個字,哪里懂得下圍棋?這家小孩也真討厭,沒事玩這麼高深的東西做甚麼?
可是張大姑娘又怕給倆小屁孩小瞧了去,不好意思直接說自己不會,卻是反問,「你們會抓石子麼?」
倆小孩都笑了,「這個誰不會?」
張蜻蜓樂了,抓一把圍棋子當石子,「那咱們就玩這個」
當下,一位少女乃女乃,跟兩個小屁孩圍坐一堆,大頭挨小頭的玩起了抓石子,還玩得不亦樂乎。
周女乃娘看著又好氣又好笑,怎麼覺得自家姑娘越活越回去了?真是的
她自去打點準備姑娘出門的東西了,可是回頭再看一眼,周女乃娘的臉上又忍不住掛起了最誠摯的微笑,要是姑娘早點和姑爺和好,趕緊添一雙兒女,那該是多麼美的事情?
一想起兒女,周女乃娘就想起那個來歷不明的嬌蕊。哼想跟咱們姑娘爭寵,瞎了你的狗眼周女乃娘是懦弱,是無能,可絕不容許任何人真正侵犯到她最疼愛的三姑娘的利益,否則,她能跟你拼命
在大戶人家呆了十幾年,周女乃娘就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想順順當當生下一個孩兒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她忽地想起,從前周姨娘給林夫人逼著墮胎時的那個方子,改天得偷偷再去抓一副,給那女人喝下,就是到時要抓她去償命,她也不在乎
游戲中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等張蜻蜓高高興興玩到吃午飯的時候,又去睡了個午覺,來接她的人終于到了。
「二少女乃女乃,是二少爺打發我們來接你的。」來的是追風等四位小廝,抬了一頂四不象的大花轎,扎得花團錦簇的,比成親時的八抬大轎還漂亮,請張蜻蜓坐進去。
張蜻蜓納悶了,「你們二少爺呢?」
追風賠笑著回答,「二少爺已經在章府等著您了,您去了就知道了。」
這家伙,什麼意思?怎麼撇下自己,獨自跑章府去了?
彩霞靈機一動,想到一點,「姑娘,莫不是姑爺已經去府上去賠罪了?」
有這種可能周女乃娘急忙催促,「那姑娘您快走吧,別讓姑爺久等。」
沒人催還好,可給人一催,張大姑娘反倒擺起譜來,「嘁,讓他等等就等等,我干嘛要著急過去見他?」
綠枝掩嘴一笑,小聲提醒,「姑娘,這可不是咱們自己家,您要是再磨蹭著,讓旁人看著,豈不笑話?」
呃……張蜻蜓左右一瞟,想想也是。萬一自己回去得太晚,給姐妹們瞧見,也是不好的。當下聳聳肩膀,表面裝著一臉的無所謂,「那就走吧讓誰等,也不能讓父親母親久等才是。」
給自己找了個借口,她坐進轎中,等轎簾落下,才喜孜孜的蹺著二郎腿,得意得四下打量起來。那頭豹子,還算用心。
可是再一打量,立即就發現小豹子的更多用心了。轎簾的背面,貼著斗大的五個字——媳婦,對不起。
這是寫在紙上絞下來拿細針別上去的,下面還用彩紙剪了一只蹲在地下,似是低頭認錯的小豹子。惟妙惟肖,憨態可掬。
張蜻蜓給逗得撲哧就笑了,這家伙
可笑過之後,張蜻蜓又咬了咬唇,心里雖是有些甜蜜,可更生起那只小豹子的氣。傻瓜,當面說句對不起,就這麼難麼?
拿鞋尖不住踹著那紙糊的小豹子,轎中人咬牙切齒,「你要是不跟我道歉,給我打一頓,我決不饒你」
綠枝和彩霞跟在轎子兩旁听見,都繃著一張臉想笑不敢笑,這個姑娘,明明心里已經原諒姑爺了,就是嘴上不肯饒人,真沒辦法。
到了章府的大門口,章泰安和章泰寅都已經等在大門外了,見她過來,急忙迎上前去,七嘴八舌的道,「三姐,你可來了三姐夫帶著人早來了,也不知想要干什麼。不過爹說了,讓你回來,先別理他,到後頭原先你住的屋子里去,等晚飯時再出來,四姐已經在那屋子里等著了。」
張蜻蜓給他們左一句右一句听得是暈頭轉向,還沒等鬧明白,他倆已經一人拉一手,把她拖著往里奔了。
「我總得去給母親見個禮吧?不少字」張蜻蜓還不算太糊涂,不管怎麼說,進了家門,總要去跟林夫人打個招呼的。
「不用了。」章泰安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二姐今兒回來得早,已經在她屋里抱頭痛哭了,你晚點吃飯的時候見她就行了。有什麼事,我幫你兜著。」
張蜻蜓倒是稀奇了,「二姐又出了啥事?」還弄得要抱頭痛哭?
「嗐她能有啥事?」小胖子很是不屑的道,「總不是二姐夫又收了房丫頭,或是她又沒錢花,全是些麻煩事兒」
他比較關心自己的正經事,「三姐,你趕明兒抽個空,再帶我出去玩好麼?再把你那吹口哨的功夫教我」
張蜻蜓斜睨了他一眼,「到底那個哭的也是你親姐姐,別這麼沒心沒肺的行不?」
章泰寅在旁邊道了句,「其實二哥只是有些夸大其詞罷了,不過二姐在母親那兒,三姐你真的不太方便現在就過去請安,不如先到四姐那兒去吧。」
那行吧見他們一個勁兒的攛掇著自己回從前住的荷風軒,張蜻蜓就恭敬不如從命,隨他們去了。卻沒瞧見兩個弟弟在她身後,相對著擠了擠眼,眼神里俱藏著些笑意。
荷風軒還是老樣子,張蜻蜓熟門熟路的就到了,不過給章清瑩住了之後,章致知命人重新拾掇了一下。
因為偏遠,所以在門前路的兩邊加了些擱油燈的燈柱,重新油漆粉刷一新,又種了不少時令花草,倒是比張蜻蜓住時的淒清要好了很多。
張蜻蜓一路走,一路嘖嘖稱贊,到了門口,一推門,就見院子里打掃一新,擺滿了各色梅花,粉白臘黃,清香四溢,似乎還帶著雪的清涼,沁人心脾。
章清瑩從里面笑吟吟的迎了出來,「三姐姐,你看,漂亮麼?」
真漂亮張蜻蜓張大了嘴,已經不會說話了,只是不住的點頭。上回她去白鷺書院時,就曾經戲言,要是把這滿山的梅花帶回家,插一院子,那該多漂亮?
沒想到,今兒為了歡迎她回來,這荷風軒竟然真弄成這樣了,實在太讓人驚喜了。
「還有好東西呢」章清瑩拉著她,先往從前周姨娘住的屋子里去。
張蜻蜓有點模不著頭腦了,因為周姨娘已經過世,所以她屋子里的東西,周女乃娘從來都不許人動,除了被林夫人收走的貴重物品,其余東西全是照原樣擺得好好的。
張蜻蜓對死者還是很心存敬畏之心的,自覺佔了她女兒的身體,有些心虛,所以除了在周女乃娘的要求下,早晚各來給她的靈位敬三柱香外,其余時候可是不敢踏足半步的。
這里面難道還能藏著些什麼好東西?真相在推開這扇門的時候揭曉了。
中堂之上,周姨娘的靈位之上,多了一幅畫像。
張蜻蜓一下就睜大了眼楮,因為這女子,很象她卻是老了二十歲之後的她。
綠枝彩霞已經在她身後驚呼出來,「是周姨娘?誰畫的,真象」
確實是象,可是張蜻蜓更加留意的是畫中女子本身。就見她低眉順眼,淺淺的微笑著,那份淡淡的溫柔似乎都能透過紙面,如花香一般拂在她的身心之上。
這是張蜻蜓第一次見到周姨娘,雖然只是一副畫,卻有一種莫名的吸引,讓她沒來由的心中一酸,幾乎都要落下淚來。
章清瑩看著她眼中泛起的淚光,自己眼圈也紅了,從旁邊拈了三柱香點上,遞到她的手邊,「給周姨娘上柱香吧」
張蜻蜓哽咽的接了香,誠心誠意的跪了下來,在心里默默喊了一聲——娘。
我不是有意鑽到你女兒體內的,也沒有想侵佔她的一切的意思,如果您真的有靈,應該知道,現在的她,在北安國,我原本的身體里。如果您真的有靈,就請好好保佑那個在北安國的她吧。至于我,會好好珍惜您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這個身子,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並會努力活得更好。
張蜻蜓慎重其事的叩了三個頭,這才站了起來。
章清瑩告訴她,「自我住來之後,每日早晚也會給周姨娘上柱香的,只要我在此一日,必不會斷,還請姐姐放心。」
張蜻蜓伸手模模她的頭,表示無言的感謝。畫是誰畫的,她不用問也知道了。有那個造假造得登峰造極的家伙在,相信這點小事難不倒他們。
只是章清瑩提了個小小的要求,「三姐,能請你幫忙,也給我們娘畫一副畫麼?我和弟弟都不記得了,可是府上的老人們都是知道的。」
張蜻蜓用力的點了點頭,隨著章清瑩來到了她原本住的房間。
這里還是老樣子,什麼都沒動過。她學算帳的桌子上還擺著那副算盤,逼著趙嬤嬤刺繡猛虎圖的超大繡屏扛來之後,也沒移出去。牆上掛的還是從前那回章泰寧和馮遇春送她的畫和對聯,現在張蜻蜓頗識得幾個字了,對這東西也就能看出點門道來的。記得那天是中秋,所以大姐夫寫的是對聯便有團圓字樣,章泰寧畫的是花好月圓,處處一切如舊。
只有花瓶里的花是新換上的,卻不再是梅花,而是絹扎的假花,張蜻蜓走近一些,很是驚喜的發現,那絹還是用各色香料染就的,不僅形似,還帶著各色花香。
也許有人會覺得俗,可是張大姑娘就喜歡這麼奼紫嫣紅,熱熱鬧鬧聞著花香,她的唇邊不禁露出兩分笑意。
章清瑩抿唇而笑,眨巴著黑葡萄似的靈動雙眼問她,「三姐瞧了還喜歡麼?」
張蜻蜓收了笑意,顧左右而言他,「反正這兒是你住的地方,你喜歡就好」
章清瑩呵呵一笑,「三姐要是不喜歡也就算了,你且坐一下,我還有好東西給你呢我跟爹爹說了想學做飯,這院子里的小廚房也沒撤,我去拿幾樣小點心給你。」
張蜻蜓這下有點不信了,要說那頭豹子做點別的倒也罷了,他要是下廚?打死她都不信
等了一時,章清瑩頗有幾分赧顏的端了個食盒進來,未曾開口就抓耳撓腮起來,「呃……三姐,今兒我……做的不大好,你一會兒瞧了可別嫌棄,總是我的一份心意。」
張蜻蜓板下臉 著她,「四妹,你該知道,三姐最不喜歡的就是浪費東西了,你要是浪費了糧食,做了又不吃,那可是要遭天遣的」
章清瑩這下可為難了,左右瞟瞟,可惜這時候就留她一個唱大戲的,沒人幫腔,也不知如何是好,想了半天,咧嘴露出個假笑,「那就算了,我留著慢慢吃吧」
她怕張蜻蜓逼自己吃這些東西,想把食盒收走了。
「慢著」張蜻蜓伸手把食盒搶了下來,「再不好,也得給我看一眼才是,怎麼能說收就收呢?」
從食盒里拈出一個奇形怪狀,方不方,圓不圓的東西,張蜻蜓瞪大了眼楮,「四妹,你能告訴我,你這做的是什麼麼?」
章清瑩羞愧難當,「這是吶個……紅豆酥……」
我呸這要也是紅豆酥,那天下的廚子都該一頭撞死了。張蜻蜓沒好氣的,卻是皺眉張嘴咬了一小口,「不會毒死人吧?不少字」
「不會」章清瑩頓時兩眼放光,「其實味道還可以的吧?不少字」
「是啊」張蜻蜓鄙夷的把食盒放下,「總不是糖放多了,餡包漏了,閉上眼楮嚼進嘴里,也就能湊合了。」
章清瑩泄氣的低頭,「可這,已經是最好的了。」
張蜻蜓把手中這塊咽下,拿茶水漱了漱口,「你呀,把這東西還給你師父去,讓他好生嘗嘗,自己徒弟的杰作。也反省反省,到底是怎麼教的,居然做出這樣的東西」
章清瑩見她模樣,不似生氣,稍稍松了口氣。
忽听外頭章泰寅笑眯眯進來報訊,「酒菜戲班都已經準備好,就要開演了,三姐,咱們快過去吧。」
那就去吧張蜻蜓微一挑眉,多少也要給李思靖個面子的不是?順便也看看那頭小豹子還要玩些什麼新鮮花樣。
去到吃飯的花廳,就見人都已經到齊了,張蜻蜓還不知道,這回也邀請了沈家了,此時見了,頗替這對小姐弟高興。
除了章致知和章泰寧夫婦,其他人都不太知道今日還有些什麼別的蹊蹺,潘雲豹也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換了一身干淨衣裳,站在那頭,沖媳婦討好的笑。
只是章清雅可能听林夫人說起一二,看向張蜻蜓的目光是又羨又妒,偏偏面上必須裝作無比親近,還得跟她噓寒問暖。
張蜻蜓應酬了眾人,轉頭看著小豹子,心里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可是現在人多,不能跟他計較。只是繃著一張臉,任由他跑前跑後的殷勤服侍。
章致知看著三女婿這樣的賣力表現,眼中略略露出些滿意之色,不過臉上也是淡淡的,什麼也沒說,先舉杯邀請眾人開席。
等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吃得有六七分飽了,命把殘席撤了,另換了小桌,一對對的讓他們坐了,呈雁翅狀面向戲台,讓大伙兒都能看能方便觀賞。
先上雜耍等熱鬧表演的時候,葛班主托著戲單過來向他們點戲。象這種堂會,報酬可比平常演出高出兩三倍有余,故此他們也是打點起百倍精神,要來好好表演的。章致知推讓了一回,到底是他先點了一出,再讓與林夫人,也點了一出,再往下,讓女兒女婿俱都點了。
只到張蜻蜓這兒時,潘雲豹終于怯怯的開了口,「媳婦,我一會兒替你演一出,好麼?」
(呼呼,加更了謝謝風九如的打賞和親們的票票,愛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