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凜然,吹毛斷發。
大帳之外的熙熙攘攘似乎都跟帳中人毫不相干,他只顧低著頭,用心的擦拭著自己的劍。他的態度,是那樣的溫柔而珍惜,仿佛他手中的不是一柄劍,而是一朵最嬌女敕的花,或者,一個心儀已久的女子。
燭火似也怕打擾了他的思緒,在燭台上靜靜燃燒,只是目光卻無端被那削金如泥的承影吸引,不經意的就在男人的面頰上幻出層層光影,映襯著他輪廓分明的容貌,更添了一分英武之色。
驀地,有人瞧見帳中光亮,掀動門簾往里探視,卻不料打斷了他的沉思。胡浩然微怔了怔,才放緩了聲音問,「雲豹,你怎麼還沒睡?」
因瘦削而顯得剛硬的臉上綻開一抹輕笑,「睡不著。坐吧,陪我聊會兒。」
胡浩然盤膝在他對面坐下,看出他眼中籠罩的那一抹鄉愁了,「是想家了吧?不少字」
笑意更深,算是承認了。把媳婦出征前交給他的承影收好放下,潘雲豹還帶著幾分不確定,「浩然,你說,這回的計策能成功麼?」
胡浩然想了想沒有回答,卻是反問,「如果不成,你待怎樣?」
潘雲豹眼神黯然了一下,瞬間又堅定起來,「自當舍生取義,殺身報國」
「那若是成了,你又待怎樣?」
潘雲豹愣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胡浩然略扯了扯嘴角,帶了三分友人間的譏笑看他,「難道你就要高官厚祿,否則就不再為國效力了?咱們兄弟從前在京城與人爭執打架,那時是怎麼來著?」
潘雲豹忽地恍然,自嘲的一笑,「是我拘泥了輸了不過被人揍一頓,那也是咱們技不如人。贏了自然要欺負個夠本,總之,這口氣咱們是吐出去了。」
「可不就是如此?」胡浩然臉上復又是那般冷冽之色,想著自己上次受的傷,目光狠厲,「有仇不報非君子這回說啥我也要趕回本來」
「好啊我們兄弟同心,一定要殺他個落花流水。」潘雲豹忽地想起一人,「只可惜小郎不在,否則,咱們四兄弟倒又是齊聚一堂了。」
「不是說他到寧王處借糧去了麼?過幾天總會來的。」胡浩然看著他,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有主動提起那個名字。
可是潘雲豹卻按捺不住,主動問了起來,「你說……他們真的來了?」
蕭森在到了前線之後,主動告訴了他們,張蜻蜓和董少泉一行人遠赴邊關之事。只是怕他們分心,象胡惜容等路上一些糟心的事情都沒有多提。
說起家人,胡浩然強硬的面具終于也綻開一道溫情的裂縫,卻是迅速的擺了擺頭,把他們強行趕出腦海去,故作滿不在乎的道,「管他們來不來,等咱們打完了回來,不就見到了?」
潘雲豹懂他的意思了,一樣攥緊了拳頭,「是,等我們打完仗,回來就見到他們了」
彼此對視一眼,心頭都樹立一下堅定的信念,他們要回來。要打完了仗,活著回來
同樣的夜空下,有人懷著心事,輾轉反側。
因怕露了形跡,張蜻蜓什麼東西都沒敢收拾。早起之後,幾次三番想把那顆從異族女子身上得的粉紅大寶石塞到周女乃娘身上都沒機會,最後只得扯個由頭,明著把東西交給了她,「擱我手里怕給扔了,還是交您收著吧。」
上面金牌上的小字經謝素詢出去找通譯打听,翻出來了,刻的是賀金闐國玉桃公主芳辰幾字。
怪不得出手那麼闊氣,想來那位異國女子,原來還是金闐國的一位公主。
這麼貴重的東西,周女乃娘本有些不敢接,不過想想這是張蜻蜓對自己的信任,還是收了下來下來。妥貼的包了,掖在系在腰上的汗巾子里。這還是跟金嬤嬤學的,只不過比她做得更聰明的是,把暗兜設在兩頭的壓腳上,拿絲絮塞了起來,拿針線縫死,就算給人發現,也一定不會想到還要拆開來看。
張蜻蜓又看了她忙碌的身影一眼,心想要是自己此去有什麼不測,這個傳家寶也沒什麼意思了,留給女乃娘總夠她這一世吃喝,自己也不用擔心了。
打發綠枝去幫著收拾行李,忙得沒空搭理她,張蜻蜓扯了個謊,「我今兒騎馬,先下去了,你們快點上車啊」
趁著黑燈瞎火,眾人不備之際,上了謝素馨的馬車。
這馬車她昨晚就來踩過點了,因為要裝藥材,又想替官府省點事,所以沒有要他們派車,直接把藥材拖回來,已經塞了大半個車廂。張蜻蜓很容易就藏到筐子後面蹲下,只要不細心看,是察覺不出來的。
祝心辰還是決定騎馬,董少泉和夏仲和便坐進了車里。李思靖也早就帶了人來,一行人會合之後就出發了。
張蜻蜓屏著氣,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生怕給人發覺。
且喜出門時天還黑著,因為幾家並在一處,重新分配了下車馬的使用,周女乃娘以為她在騎馬,而胡惜容和謝素馨以為她和周女乃娘她們在一起。而在戰爭的陰影下,誰都沒心思談天說笑,是以也就沒有人會想到,張蜻蜓這麼一個的拙劣的小小謊言竟然奏效,瞞天過海的任誰都沒有查覺。
當然,也不是誰都沒有察覺的,夏仲和在上車後不久,就從滿車的藥材味里,似乎辨出一縷似曾相識的幽香。可是這樣的話,要他如何問得出口?
不管事實如何,張蜻蜓都是一個名義上有夫婿的婦人,他一個沒成親的大男人說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氣,那要別人怎麼想?故此縱是心頭有些疑惑,夏仲和還只以為是自己心魔作祟,就是跳出這個念頭來,也覺得有錯,趕緊壓下,不敢多嘴。
一俟出了城,兩支隊伍便分道揚鑣。
李思靖讓人加快了行進速度,馬車飛也似的行進在前往邊關的道路上。張蜻蜓瑟縮在那個角落里,顛得她全身骨頭架子都快散了。還得拼命穩住面前的藥材,怕一個不小心,就露了餡,又給人遣返回去,心中只願這馬車跑得越快越好。
天際,一點一點的吐露出了魚肚白,有紅霞映紅了半邊天空。
邊關前沿。
風九如抬起頭,凝視著天邊的朝霞,微皺了皺眉,自言自語,「看來今日,會有雨啊。」
蕭森勒著馬,定定的佇立在他身邊,仰頭看了看天,讓腦海里最後一次浮現過某個俏麗的身影,爾後正視前方,目光沉著,「有雨也不怕,只要半日晴天就足夠了。若是下起了雨,只怕我們還能多得些便利。」
也是。南方多雨,士兵們都是習慣水戰的。
風九如的視線往前後瞟去,在他們的前方,是此仗的正副前鋒官,潘雲豹和胡浩然常衡。在他們的身後,是黑壓壓,頂盔貫甲,全副武裝的士兵。
他們居中,同樣帶著為數不少的士兵組成中隊,而在他們的身後,高高矗立的四爪金龍杏黃旗下,是全副盔甲的二殿下李志。再往後,落雁關的大門已經關閉,吊橋已經拉起,這樣的行動已經表明了主帥最大的決心。
潘雲豹雙方緊握韁繩,腦子里再無一物。將堅定的目光看著不遠處西戎人密密麻麻集結的軍隊,腦子里沒有想到對方號稱的是十萬人,而他們卻僅有一萬人。
他只想起大哥曾經跟他說過一句話,「雲豹,如果真的有一天,你到了真正的戰場上,千萬不要把任何對手放在眼前。只要記得向前沖,一直向前目標向前沖就好了。這樣你就不會緊張,不會害怕,不會覺得自己的目標難以企及。」
大哥,當年你上戰場的時候,是不是就是這麼過來的?
半空中,有食腐的鷲似乎已經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冷漠的在高空上游弋。
仰望上蒼,潘雲豹在心里默念,來吧只不過,我是決計不會做你口中一塊肉的
高高舉起手中的長斧,這是屬于潘茂廣的兵刃。現在在他的手中牢牢握定,給了他莫大的勇氣爹可以做到的,大哥可以做到的,我今日也同樣可以做到
寒光一閃,長斧落下,五顆金色的信號彈倏地飛上半空,轟然爆響,聲傳百里,半空中的禿鷲竟然給嚇得掉下來一只。
這是下令全攻的信號,不管是夕臨城,還是在草原深處游曳的潘雲龍,只要看到這個信號,就該明白怎麼做了。
與此同時,一聲石破天驚的號令從潘雲豹口中傳出,「點火」
大批畫得花花綠綠的豬牛從堅如城牆般的盾牌後沖出,帶著 里啪啦的鞭炮,慌不擇路的沖向西戎人的隊伍。
如果說豬的力量尚少,不足為懼的話,可那麼多的牛沖過來,就難以抵抗了。而更加難辦的是這此牲畜身上都涂了染料,驟然沖到面前,人不怕,馬怕
西戎此仗的主帥赤烈溫是直到清晨才接到南康大規模集結,準備進攻的消息時,士兵們匆匆忙忙集結出來,卻不料潘雲豹他們出此奇招,慌亂之間,竟是不知該如何防御,生生的讓那些牲畜把隊伍沖開了一個豁口。
「放箭快放箭」只可惜,他的提醒已經晚了。
就是這個時候了潘雲豹眼神一凜,高舉長斧,「殺」
三千鐵甲,如旋風般跟隨著他殺進了鋪天蓋地的陣營之中。無邊無際的箭雨,是風九如帶領的中隊,給他們的掩護。
忘了,什麼都忘了。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已經不在眼中,潘雲豹的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殺到夕臨城,打開一條通道
在看到五顆金光彈的時候,困守夕臨城的龐清彥已經不用考慮,「迅速糾結起所有能夠戰斗的人員,隨本帥出征」
而在草原的那一邊,穿著胡裘,戴著胡帽的潘雲龍大喜,「真是天助我也兄弟們,快加緊動作,咱們準備回家嘍」
可是,有後隊防守的哨兵急來報信,「將軍那個陰魂不散的宇文樸,好象又帶著嵬項族的人追上來了」
「什麼?」潘雲龍腦中急速的轉動著,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了,「你們照原計劃撤退,待我前去會他」
「將軍,那多少人跟你去?」
「一個也不要,你們通通快走」
「那怎麼行?」
「我說行,就是行這是軍令,莫非你想抗令?走」轉過身來,潘雲龍手執一桿亮銀槍,猶如戰神般微笑佇立。
昔日臥龍先生能唱一出空城計,今日,他潘雲龍也要唱得漂亮
金色的流彈在空中炸響的時候,也落入正往邊關急速趕來的李思靖一行眼底。
吁地一聲,勒住馬蹄,細看半空中的信號彈,李思靖心中一緊,「今日有大戰發生了」
什麼?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腳步,抬起頭來,此時,就見有一道嬌小的身影從一堆藥材里鑽了出來,「什麼大戰?哪兒打仗了?是雲豹他們麼?」
連珠炮的發問,把眾人全都弄懵了。
「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忽地意識到自己暴露了的張蜻蜓,在臉上迅速堆積出一個陪著小心的笑臉,顧左右而言他,「嘿嘿,李大哥,你還是先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吧。」
「可你怎麼會在這里?」祝心辰急了,「你這麼偷偷模模跑過來,跟人打招呼了沒有?」
當然——沒有。反正都跑這麼遠了,張蜻蜓也不怕他們要折回去了,嘟囔著道,「你們管我怎麼來的有什麼用?倒是趕快說說,這邊關是否打仗了?」
李思靖皺眉瞟了她一眼,先解釋了一句,「五顆信號彈,是全攻的信號。現在的邊關,肯定已經打起來了。」
「那咱們還傻站著干嘛?快走啊」張蜻蜓急不可耐的催促著,卻听董少泉無奈的嘆了口氣,吩咐隨行的一名侍衛,「你不用跟去了,趕緊回去跟家里的報個信吧,就說二女乃女乃在我們這里,讓大伙別著急。」
事到如今,還有何話好說?就這麼著吧
周女乃娘那邊,已經發現張蜻蜓丟了,和綠枝兩個急得直哭,但大伙兒一琢磨,都猜著她肯定是跑去邊關了。本來周女乃娘想著要跟過去,可是實在是沒法走開。等到董少泉派過去報信的人到了,也只能暫且隨著車隊,去了謝宅。
再相見時,便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情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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