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天未晴。
一連陰沉了三四日,時不時還要再下一陣,雖然沒有那日的滂沱,卻益發的纏綿入骨,把最後一絲夏的氣息收走,帶來秋的寒涼。
猛然抬頭,才驚覺原野之間,那些原本還摻雜著些許綠意的樹葉似在一夜之間盡數染上霜色,綻放出調零前最後的一抹艷黃。
皺眉在地毯上跺了跺腳,那一股子陰冷潮濕的寒意仍是揮之不去,要不是不好意思麻煩人,祝心辰真的很想要個火盆來了。
天一直陰著,就算是住進了寬敞通風的軍衙,但空氣中仍是飽含著城外未退洪水的濕意。再住在這沒有火爐的房間里,更覺冷清。
反觀對面的那個人,卻似乎絲毫不知道冷熱寒暑的變化。給她加件衣裳她就穿上,端了水來就喝一口,若是忘了照顧,她就這麼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坐在廳中,牢牢的盯著來人的方向,再冷也不肯把門關上。
沒幾日,原本就在路上清減不少的圓潤臉龐更是瘦削得可憐,連兩邊的顴骨都高高的凸出來,襯得那雙原本嬌媚的桃花眼是又大又黑,有一種讓人觸目驚心的美。
祝心辰心下黯然,想想倒了杯熱茶給她,「二嫂,你捧著捂捂手吧。」
張蜻蜓木然的接下,機械的說了句謝謝,就再也沒有旁的了。祝心辰心中一陣酸楚,正別過臉去偷偷拭淚,卻听有人來了。
「姐姐」董少泉帶著人進來,「你瞧是誰來了?」
張蜻蜓頓時眼楮亮了,霍地站起身來,連滾燙的茶水潑了一手也顧不得了,「是雲豹有消息了麼?」
「二嫂,是我呀」郎世明紅著眼楮進來,看著她憔悴至斯,頓時就又落下淚來,「你手沒事吧?不少字燙著沒?」
張蜻蜓哪還有心情管什麼手?她現在最痛恨見到的東西就是眼淚本來就夠糟心的,一見著郎世明這德性,更是不耐煩的緊鎖眉頭,「要哭別在我面前哭自個兒找地方嚎去」
郎世明立即擦了眼淚,「好好好,我不哭還不成麼?我就告訴你一聲,糧食我已經借到了,我姐夫也跟著來了,在二殿下那兒呢你放心,從明兒起,我就幫著去找大哥二哥,找不回他們,我也不回去了」
「那你還等什麼?現在就去唄走走走」張蜻蜓老實不客氣的把人往外推搡。
郎世明想想也是,既然要找,不如早些去找。車馬勞頓算什麼?能早一時把人找著,他們才多一線生機,「那我現在就去了啊,你可別著急,興許回頭就有好消息了。」
趕走了郎世明的張蜻蜓還猶自忿忿的抱怨,「都是些不中用的家伙怎麼就不能讓我去了?有什麼好危險的,這麼些天連個大活人也找不到,都干什麼吃的?」
董少泉和祝心辰對視一眼,誰都不敢接她的話。
倒是看著她們青白的臉色,董少泉心細的想到了,低聲問祝心辰,「可是覺得有些冷麼?我去讓人拿個火盆過來。」
祝心辰感激的點了點頭,隨他出來悄聲問道,「還沒有一點消息麼?」
董少泉為難的搖了搖頭,「浩然他們都已經找出夕臨城往西一百里了……」
「你們那說什麼悄悄話呢?少泉,你有消息可不許瞞著我」
見張蜻蜓又氣又急的追上來問,董少泉只好扯了個謊,「現在天氣涼了,我們正商量給屋子里加個火盆呢。」
「這哪兒涼了?能有這屋子住就不錯啦,要是把你們擱水里泡著,還想得起火盆嗎?就不能動點心思想點正經事?成天婆婆媽**有意思嗎?」不跳字。
張蜻蜓劈頭蓋臉一通好罵,罵得董少泉灰頭土臉的走了。祝心辰剛想勸勸,張蜻蜓又一人回屋子里生悶氣去了。
想想她也真是可憐,到底不忍心再多置一詞。誰能想得到呢?仗打勝了,可是潘家兩兄弟都失蹤了。
潘雲豹在大水來之前,跟赤烈溫的交手是許多人看見的,可是大水過來之後,他就和赤烈溫一起,全都沒影了。誰也不知道是戰死了,還是給大水沖跑了。
至于潘雲龍,那就更加的凶多吉少。
他算是最能領會潘茂廣心思的兒子了,潘茂廣想到利用珠母湖的古河道來解大軍的解困,他也想到了。
之前就讓手下士兵們搶了不少牛馬,宰殺之後,剝下完整牛馬皮,綁上四肢,做成了皮筏子。借著暴雨之機,把珠母河打開一條豁口,讓士兵們帶著在西戎搶到的金銀財寶,還有一些王公親貴人質,全部順著大河,漂流回了陣營。
而他自己一個人,就單槍匹馬跟宇文樸五千鐵騎玩起了空城計。最後的結局,沒有人敢想象。
原本,大伙兒都抱著一絲希望,希望潘雲龍最後也能成功逃月兌,順著珠母湖的大水一起回來。可是等到打掃戰場,清點人數的時候卻赧然發現,連潘雲豹也不見了
這下子,所有的人都慌了。所有的傷員里沒有他,現場留下的尸體里也沒有他,那潘雲豹到底掉到哪兒去了呢?
唯一能夠發現的,就是他當時為了解李志之困扔出去的大斧,這把還是從潘茂廣手上傳下來的兵器,沉默而忠誠的記錄著,潘家父子為了保國護主,而所做的一切。
可是張蜻蜓要的,不是一把冰涼的斧頭她要她的相公,她的大哥都平安無事,活蹦亂跳的回來
可是因為戰區有不少人員傷亡,雖然天已經秋涼了,但為了防止瘟疫發生,在夏仲和的建議下,不允許任何非清理人員進入現場。就是進入的人,也得喝他專程熬制的湯藥。
清理戰場的慘狀,祝心辰去偷偷看了一回,只看了一眼,就吐得整整一天都吃不下飯。原本還想幫著張蜻蜓偷偷溜去的她,現在成日跟著張蜻蜓,不許她離開視線一步。
相較起來,表哥雖然失去了一條胳膊,但已經比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潘家兩兄弟強上太多了。
可是失去了一條胳膊的二殿下,想必也是注定與那個至高無上的皇權徹底絕緣了。殘缺之人,怎能為帝?但姑姑和二表哥都不是有野心之心,此禍之于他們,又何嘗不是件幸事?
只是那條金龍,那個李思靖,他的本名應該是叫作李思的,又將如何結局呢?祝心辰悄悄試想了一下,卻不敢深思。
朔州都督府。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剛剛抵達二舅謝尚賁府上的謝素馨還來不及收拾行李,就听舅舅匆匆派回來的小廝帶回一個驚天消息。
「是真的戰爭已經結束了,前線大軍已經攻破了敵人的防線,夕臨之困已解,西戎人已經退回了他們的草原,收復失地只是時間的問題了。剛剛老爺才收到軍文,立即命小的回來報喜。這回的大戰,咱家的兩位表少爺可是立了大功了至于到底是什麼,小的卻不知道了,得等老爺回來才行。不過小的還听說一個傳聞,听說南康的護國金龍又現身了。」
小廝講完了正事,開始繪聲繪色的講著道听途說的傳聞,「听說就因為有了他,那天神都下界來幫忙了,又是打雷又是閃電,連珠母湖的水都突然改了道。有人說,當時在戰場上看見那人背上的金龍都飛了起來,是它召喚出風雲雷電的,還有金光護體。連二皇子都抵抗不住的殺氣,硬是給它擋住了。千軍萬馬撲向他都一點事沒有,那可不是真命……」
小廝畢竟是在大戶人家服侍的,一見主子們臉色微變,立即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自抽一個耳光,「瞧小的這張嘴,听到什麼都外往說。」
大家沒來得及追究他的過錯,卻是問,「那個身上有金龍的人是誰?」
這個小廝敢說,「那人自稱是南康高祖的第七代嫡孫,也姓李,單名一個思字。」瞄瞄主子們的臉色,他才又補了句,「當時二殿下把自己的寶劍給了他,想來,不該是假的吧?不少字」
李思?李思靖胡惜容猛地捂住嘴巴,不可置信的把那聲驚呼堵了回去。
南康開國高祖共有五子,分金、赤、綠、白、黑五色,各在肩頭紋一龍以作徽章。
唯有金龍是嫡子正孫,只可惜傳三代後,遇權臣作亂,流落民間,而赤龍收復殘局,成九五之尊。只因先人曾有讖語,金龍不死,南康不滅。故此加封金龍遺脈為護國明王,歷代由朝廷軟禁,只允其留一嫡子于世。
而二十年前,那一任的護國明王企圖作亂,重奪大寶,被朝廷賜死,收回所有的王爵俸祿,此後,便不知金龍去向,直至如今。
胡惜容不知道為什麼從前的李思靖會隱姓埋名的過日子,但她知道,如果他真的是金龍的唯一後人,現在又暴露出來,還立了這麼大的功勛,那麼他的處境,將非常危險。很有可能,他的結局,只剩下一個︰
留一子,爾後死
而這戰爭的捷報,也送回了京城。令得幾家歡樂幾家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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