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花錦簇的房間里,擺放著數個燒得通紅的火盆,卻沒有一般炭火燃燒的煙燻氣,想來不是他們用的那些粗劣貨。
整個房間都用織著美麗花紋的錦毯密密圍了起來,一走進來,竟是溫暖如夏,汗意微生。
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有錢人的享受。只瞧見自己那些房間里的寒酸,就自以為是的覺得西戎很窮,日子不好過。現在看來,倒是自己坐井觀天了,瞧這首領,多會享受?張蜻蜓小心翼翼的隨人進來,一路月復誹,一路偷眼打量。
來到通往內室的月洞門簾前,來人停下腳步,「頭領,阿慶已經帶到了。」
「嗯。」垂著金色流蘇的帳子里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你且退下,讓她進來。」
是。來人低著頭走了,還給他們關上了門。
張蜻蜓瞟了瞟那兩個守在門邊,低眉垂眼,如木雕泥塑般的美人,挑了挑眉,大大方方的走了進去,「回稟頭領,小的到了。」
這間臥室溫度比外頭還高出不少,簡直就要熱出汗來。一腳下去,那厚厚的長毛地毯幾乎都要把她一雙縴縴玉足給淹沒了。
屋子的當中鋪著一塊巨大的白老虎皮,應該就是床了。房間里金珠玉器擺了不少,窮奢極欲的顯擺著富貴華麗,香爐里燃著上好的香料,正裊裊的泛著沁人心脾的異香。
在房間的一角,用紫檀繡屏圍了起來,從那上頭泛出來的白氣,不難看出那是個洗澡的地方,而某人,應該正泡在里面。
「過來。」似是看到張蜻蜓的裹足不前,宇文樸從屏風後頭發出指令。
張蜻蜓沒有動,裝傻充愣,「請問頭領,喚小的前來何事?」
輕輕的嗤笑響起,「怎麼,怕了?」男人慵懶的腔調和著出水的聲音問,帶著一份別樣的沙啞。
屏風並不太高,所以他一站起來,就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的大半個胸膛。男人結實有力的肌肉帶著明晃晃的無數水珠,在無數紅燭下搖曳閃亮,透著一股濃烈的壓迫感。
呸又不是青樓姑娘,出來賣什麼肉?張大姑娘心中暗自鄙夷,卻不覺緊了緊袖中暗藏的匕首。
「小的有什麼好怕的?」話雖如此,但干澀的嗓子里還是透出一份緊張來。她就知道,宇文樸叫她來,沒安什麼好心否則,把她叫來之後,還特意安排她沐浴一番,並賞了一套頗為華貴的西戎女裝?
可要拒絕嗎?不
且不說張蜻蜓早就想好好洗個澡,換身干淨衣裳了。就看他們現在人在屋檐下的境地,又怎能不低頭?
咬牙回絕了夏仲和要拼死代她來的好意,張蜻蜓不信,自己要是不願意,他還能沒皮沒臉的鬧一出霸王硬上弓。
「你不害怕,干嘛一直不敢過來?」挽著松松的月白色長袍,宇文樸就這麼果著大半個精壯的胸膛,緩步踱了出來。
一步一步的逼近中,當他越來越清晰的看見帶著沐浴過後的清爽芬芳,紅暈滿頰的張蜻蜓時,原來就狹長的眼楮不由得眯得更深,顯出十分滿意。
他滿意了,張蜻蜓不滿意。嘁她在家又不是沒看過小豹子,這身材,哪有小豹子的好?尤其是那張臉,看著就讓人討厭張蜻蜓沒有扭頭就走,已經算很給面子了,難道他還想有什麼非分之求?做夢去吧
心中有了怒氣,口氣就意外的平靜下來,「小的並不是害怕而不敢過來,而是不知頭領到底有何吩咐,不敢輕舉妄動。若是頭領有什麼事,請早些吩咐下來,小的也好快些照辦,免得耽誤了頭領的休息。」
「說得好」宇文樸真的有些欣賞眼前的這個女人了。
很少有人在與他對峙時,還能夠保持著鎮定自若,連許多強壯的男人都做不到,更何況是女人了。
更近的走到她面前,熾熱的眼神放肆的上下打量著張蜻蜓,那凌厲的目光似乎要把她全身的衣物剝開,一寸一寸凌遲似的。當張蜻蜓在腦中急速盤算著自己成功月兌身的有幾成時,他輕佻的勾起她的下巴,在她帶著粉紅色澤的耳垂邊調笑著吐出句話,「我叫你過來,是侍寢的。听得懂麼?就是讓你陪我——睡覺。」
不要臉真拿自己當皇帝,天下女人都是你搶回來就能睡的妃嬪麼?
張蜻蜓心中怒火往上一沖,臉漲得通紅,說起話來就不客氣了,退後半步,高聲吼道,「請恕小的听不懂,小的既不是您的妻室,也不是賣身的姑娘,為何要侍寢?」
她的嗓門很大,所以就掩蓋住了某些不太合諧的聲音。
連宇文樸也沒有察覺,只是態度倨傲的道,「在我的地盤,我想要誰侍寢就是誰別忘了,你現在吃著誰家的飯」
哈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張蜻蜓忿然道,「頭領,如果您還不那麼健忘的話,應該記得,小的可不是上您這兒來討飯的是你的族人抓了我們,可不是我們情願的就是在您這兒,我也沒有白吃一口閑飯。每天都有按著吩咐熬藥干活,就憑小的所做的事情,走到哪兒混不到一口飯吃?您要是不願意養活了,大可把小的趕走,看我會不會餓死」
宇文樸給她嗆得不輕,原本的好心情頓時毀之殆盡,一張臉頓時冷了三分,「好個牙尖嘴利的女人,不過今日,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還非要你伺候不可了」
張蜻蜓輕蔑的看著她,「怎麼?想動武?忘了告訴你,本姑娘生平最瞧不起對女人來這一套的男人。就是讓你得逞了又如何?得不到她的心,就靠蠻力得到她的身體。沒用到這個地步的男人,不如一頭去撞死得了」
再不想說,張蜻蜓把握最後的時機,佯裝轉身要往外走。
她算得很清楚,自己肯定是走不出去的,做出這樣的姿態只是為了走出這道門簾,好歹外頭還守著兩個木頭美人,這個宇文樸再怎麼放蕩不羈也不至于公然在別人面前表演活吧?不少字
只要能把門打開了,到時候無非是把她拖下去打一頓板子,如果運氣好的話,夏仲和能把宇文都蘭請來,說不定就能化掉這場危機了。
至于宇文都蘭為什麼要幫她,那理由只有一個,為了被關在囚籠里的那個男人。夏仲和能治病,張蜻蜓能做飯,那個男人似乎在宇文都蘭心目中,有著很重要的地位。如果宇文樸不顧妹妹的感受,硬把他倆都逼死了,後續可能就要麻煩許多。
這麼做雖然有些冒險,但總比坐以待斃強。那個禽獸現在剛泡完澡,看起來反應沒那麼快,張蜻蜓確信,自己無論如何可以走到簾外去。只是,她漏算了一件事。
這個禽獸果然是個禽獸,居然還埋伏了幫凶。
一個真正的禽獸,從簾外不緊不慢的走了出來。它的毛色全黑,泛著油亮的光澤,垂著毛茸茸的大尾巴,正用那灰碌碌、毫無半分溫度的冰冷狼眸緊盯著張蜻蜓,似是隨時會撲上來,用那尖銳的獠牙給她最致命的一擊。
「怎麼不走了?」宇文樸好整以暇的問,譏誚的臉上寫滿了得意,「是不是覺得我的寵物很可愛,要不要上去給它打個招呼?」
張蜻蜓暗自攥緊了雙拳,用指甲使勁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強自鎮定,「不過一只走狗而已,我跟它可沒什麼好說的。難道說,頭領您就能跟它溝通?」
這擺明是拐了彎罵宇文樸是畜生了,宇文樸面色一寒,忽地從口中發出一個急促的指令。
那只大黑狼猛地躍起,張開兩只前爪,呲著獠牙就往張蜻蜓的身上撲去,血盆大口里吐出熱哄哄的腥臭之氣,讓人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恐懼
張蜻蜓瞬間白了臉,但卻在這生死攸關一瞬間卻保持了無比的清醒。動也不動,任那畜生對著自己撲來。
就在此時,從屋頂上方驀地飛下一塊瓦片,迅捷無比的掃向黑狼的眼楮,就在那畜生被*擾,稍稍一頓的時候,張蜻蜓睜大了眼楮,抓住這唯一的機會,袖中銀光一閃,對著黑狼的咽喉掃去。于是,那只威風無比的黑狼連慘叫都發不出,就頹然倒了下去。
「哥哥」門外,適時響起宇文都蘭的聲音。
而宇文樸一雙眼楮卻盯著頭頂,又驚又懼的厲聲質喝,「有刺客屋頂有人,快來人呀」
與此同時,異變突生。
屋頂上方破了個大洞,一個黑衣人奮不顧身的跳了下來,先是奔向張蜻蜓的面前,應該是先想替她擋那只狼,後來見她一招得手,轉而揮刀就向宇文樸砍去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宇文樸手無寸鐵,只來得及就地一滾,堪堪躲過那人凶狠的刀光,可到底後背還是被人拉出長長一道口子。可是在他滾到那處白虎皮上時,已經從下面抽出暗藏的長刀了。
「走」上面有人怒吼著垂下繩索,只听嗖嗖的火箭飛響,已經驚動人了。那黑衣人轉頭看了張蜻蜓一眼,明亮的眸子里似有太多的千言萬語,只是什麼也來不及說,便抓著繩索,倏忽一下,消失在屋里了。
張蜻蜓呆呆的站在那兒,要不是滿地的血跡,她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是做了一個夢
那雙眼楮……那雙眼楮怎地如此熟悉?
今晚,被關押在牢籠里的潘雲龍注定無法平靜。
今天送來的飯菜到底是誰做的?為什麼,他竟然吃出一絲家的味道?
還記得年前接到命令出征之時,什麼都來不及準備的妻子和弟妹在匆忙之間給他準備了一桌年夜飯。他清楚的記得那晚的每一個菜,每一道湯。記得妻子親手給他蒸的魚,也記得弟妹給他烙的餅。
那不是普通的烙餅,因為時間不夠,來不及發面,也不知弟妹是怎麼弄的,把剁得細細的紅豆沙夾在兩層金黃軟薄的面餅之間,表皮是脆的,但內里卻是軟的,吃起來特別香甜可口,軟硬適中。
弟妹說,這個餅還有個名兒,叫相思團圓餅,讓他和盧月荷一人一半分著吃了。說這樣,他就一定會平安歸來,跟大嫂團圓了。
因為弟妹這幾句吉祥話,所以潘雲龍格外記得這個餅。可是今日,怎麼又在這里吃到了?他不明白,這到底是這種餅的做法太尋常,還是做餅的人在借此對他傳達什麼訊息?
戰爭已經結束,自己失蹤的消息也早就應該傳到南康軍方了。他的失蹤,稍有腦子的人都知道,應該來這嵬項部族,找宇文樸問個究竟。如果朝廷派人來營救,也差不多該是這個時候到了。難道說,他們真的來了?
否則的話,宇文都蘭怎麼就這麼巧給他弄個南康的女人來做廚子?這會不會是兄弟們收到消息,故意派進來的內應?
潘雲龍內心深處不可避免的升起一股激蕩之情,任誰,對生的渴望都是強烈的。如果被宇文樸當作俘虜和南康交換條件,那縱是保得性命,對他來說也是極大的恥辱。更何況,那個宇文都蘭還口口聲聲的說要嫁給自己。要是真的給她得逞,這叫什麼事兒嘛難道他一個大男人,還得被個女人強嫁了?
如果現在,有人能把他救出去……
太過美好的願景了,潘雲龍突然有些不敢想下去。他努力克制著激動的心情,正在腦子里飛速轉過一個又一個的念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如果真的是有人來救他,他能做些什麼?突地,就听到抓刺客的聲音。
宇文樸憤怒的咆哮聲,士兵們提槍拿刀,騎著馬匹沉重奔跑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無聲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這……這難道真的是南康來人了?來的究竟是誰?潘雲龍一顆心緊張的都快跳出去了,他奔到牢籠前,知道無法扳斷那粗如兒臂的鐵欄桿,可他也不是什麼都不能做的
深吸一口氣,沉入丹田,爾後暴喝,「南康潘雲龍在此我在這里」
清朗的聲音響徹天地,相信只要不是耳朵聾了,都能听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