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情至深處,所求的無非是一生一世一對人而已。不分男女,皆是如此。
在相公的來信中,潘雲龍已經解釋得很明白,他與宇文都蘭並沒有半分情愫,當時也是迫不得已才如此行事。說起來,那個女子也甚可憐,她也是沒有辦法,才委身于潘雲龍。
而潘雲龍之所以答應給宇文都蘭一個妾的名分,一是因為她從來都沒有下手殘害過他,若不是宇文樸把他抓回去,恐怕他們這一生一世都不會有所交集。而在數次宇文樸對他施刑之時,若不是宇文都蘭出言維護,又給他醫治,恐怕潘雲龍是撐不到弟妹來解救之時。再者說,宇文都蘭跟他的時候還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孩,這讓一個男人注定在心理上總覺得有所歉意。
其次,潘雲龍當時做出這個承諾,也是為了將來的國事需要考慮。
宇文樸已經死了,嵬項族的首領必然落到宇文都蘭頭上。想要讓她這麼一個心思機敏的女子在今後與南康化敵為友,必須得給她一點讓她心系的東西。
在信中潘雲龍對妻子坦承心意,「情之所鐘,如三千弱水,吾已取一瓢飲之。非萬不得已,斷不至于做出如此之舉,悠悠我心,但願卿明。」
盧月荷能明白他的難處,正因為明白,才越發的心痛。
即便非關情愛,即便只是依著西戎禮儀娶親,即便那女子的身份只是個小妾,即便宇文都蘭一輩子都不會出現在他們的面前,卻畢竟是潘雲龍不得不承認的妾了。萬一她因此而有了孩子,那就是名正言順的潘家子孫,隨時可以回來認祖歸宗,這怎能讓潘雲龍安生?
可盧月荷更加心痛的是,她的丈夫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卻給逼得只能以這種方式才能保住性命,這對于他來說,該是多麼大的屈辱?
可如此的被折辱之後,他偏偏還無法報復,在這種無法紓解的痛苦與矛盾之中,他還得費盡心思的拿此事作為籌碼,為了國事而籌謀。
若說潘雲龍會因為那春風一度,而多麼喜歡宇文都蘭,打死盧月荷都是不會相信的。沒有女人會喜歡強迫與男人歡好,也沒有男人會喜歡被強迫去接受的女人,那件事注定會成為潘雲龍心中的一根刺。若此時,身為妻子的還不能理解他,還要跟他爭執什麼,那潘雲龍才真的是要憋屈死了。
如果說,盧月荷都能體諒潘雲龍的難處,她又怎麼會嗔怪張蜻蜓?至于方才會做出不甚高興的模樣,本是想說說她出去這麼些時捅的那些簍子,卻不知張蜻蜓誤會了,誠惶誠恐的跪下認錯。不覺心中酸楚,這個傻弟妹怎麼不知?若是潘雲龍不在了,才會是她和孩子最大的痛苦與傷痛。
忙將她扶起,「快起來吧,那事真不怪你,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能這麼不愛惜自己?」
「嫂子,你要原諒大哥,我才起來。大哥真不是有意的,那時候真是沒辦法了……」張蜻蜓不肯起來,伸手摟著她的腿,自己的眼淚先落了下來,「我知道你心里難受,你哭吧。我也不好,你生孩子的時候反把你拋下,害你一人在家吃了這麼多的苦,是我對不起你你打我,用力打我吧」
盧月荷本不想哭,卻給她這麼一弄,著實也勾起心中的委屈,眼淚不覺就落了下來。
張蜻蜓見她也哭了,更覺對不住這個大嫂,哭得更忘乎所以了。可她忘了不要緊,卻把屋子里的一只小女圭女圭嚇壞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也跟著癟起小嘴,嗚嗚欲哭。
母子連心。兒子這麼一嚷嚷,做母親的頓時清醒了。
盧月荷趕緊拭了眼淚,轉身先把孩子抱了起來拍哄著,「哦哦,寶兒好乖,不哭不哭,快叫嬸娘也別哭了。弟妹,你快起來,真別哭了」
看把孩子都嚇著了,張蜻蜓也不好意思再哭下去了,擦擦眼淚站了起來,「孩子小名就叫寶兒麼?」
盧月荷微微嘆息,「生他到如今,我一直也沒那個心思去細細琢磨,就由著女乃娘她們寶兒寶兒的叫開了,等他爹回來了,再給正經起個名兒吧。」
張蜻蜓擤擤鼻子,給了個建議,「其實吧,我們鄉下倒有個說法,小孩兒的名字要賤些才好養活。比如說狗剩、拴住,還有,叫千斤也不錯」
噗哧,盧月荷听到最後一個,實在忍俊不禁笑了出來,「好好的男孩兒叫什麼千金?」
張蜻蜓哭了會子,腦子還迷糊著,沒明白過來,隨口應道,「我們那兒斜對過的蔣屠夫,他小名兒就叫千斤。那個重,壓得住呃……」
她突然明白過來,那北安國的事情,大嫂怎麼明白?
可盧月荷以為她說的是鋪子里的屠夫,再听得最後一句,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了,抿嘴一笑,「這可不敢勞您費心,您那些名兒呀,還是留給您自家孩兒用吧」
見大嫂氣色終于好了,張蜻蜓才放下了心,拉著她的衣袖道,「嫂子,你哭完可就算了,這些爛事都別擱在心里。大哥若不好,等他回來你揍他一頓出出氣。至于我,你千萬不要原諒我多咱等我替你好好出了那些惡氣,你再回府去。」
盧月荷已經听說過她今日的豐功偉績了,雖感念弟妹替自己出氣的心,卻也覺得太過兒戲了。忍不住伸出縴縴玉指,用力的戳了她的額頭一記,「你呀可別鬧得太過分了,畢竟一個繼母,一個小叔子,鬧得太凶,彼此臉上都不太好看。」
噯這個張蜻蜓可不能听她的,「你們讀書人就是臉皮太薄了,老是顧忌著這個,顧忌著那個,所以什麼也不敢做。對付他們那種人,就不能講什麼禮貌規矩。瞧,我現就這麼鬧了,他們能把我怎麼著?嫂子,難道你不覺得解氣麼?」
確實解氣。盧月荷想想,也覺得她說得有些道理,反正自己也不在府上,眼不見心不煩,就當不知道得了。
「那你可得拿捏好分寸,別讓人抓著什麼把柄。」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張蜻蜓收了眼淚,牛皮哄哄的拍著胸脯,還擠眉弄眼的道,「不怕告訴你,我還給他們準備了一份大禮呢已經差人辦去了,晚上就得」
「你又想干什麼壞事?」
張蜻蜓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逗得盧月荷掩嘴直笑,「你這潑皮,跟你,那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不過這事,辦得很好。」
她贊過之後,收斂了笑意,正色問道,「你這回去邊關,沒把家里的這些煩心事說給公公他們听吧?不少字」
「哪能呢我再不懂事也不至于如此啊?他們前方那麼多正經事,我要再拿這些家務事煩他們,可讓他們怎麼安心打仗?放心吧,別說公公和大哥,就連雲豹,我也一個字沒說。」
盧月荷這才放下心來,又關切的問起,「你家里人現在怎樣了?我知道你們都不願意**心,但這些大事可不許瞞我,我多少也能幫著想想主意。」
張蜻蜓正好有一事要請她幫忙,「家里人都好,沒什麼大事,不過嫂子,我想把我家那小五妹和外甥女弄出來,放在你這兒,行麼?」
那怎麼不行?盧月荷當即就應承下來了,「我這總有寶兒在,一應東西都是全的,無非就是多添增些罷了,你快把孩子接來吧。女乃娘有沒有?要是沒有,我這就讓問雪請去。」
這些瑣事,張蜻蜓已經打發人去辦了。她有想過,若是把孩子直接抱回潘府里去,自己行事難免礙手礙腳的,還不知給小謝夫人他們怎麼唧歪,不如放在大嫂這里,才最是清靜。
又跟大嫂閑話一回,張蜻蜓便要告辭回去了,盧月荷知道她事多,也不挽留,只是囑咐,「萬事切莫太過逞強,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想來年前,雲龍他們也該回了,到時人多,咱們才不吃虧。」
知道知道張蜻蜓嘴上虛應著,心中卻想,大哥也是個正人君子,反而現在你倆都不在,我才好下死勁兒整那對母子。咱們張果老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潘府。
早上被張蜻蜓砸得一塌糊涂的院子剛收拾齊整,又進來了一大幫子和尚道士。就在小謝夫人所居的正院前廳搭起了靈棚祭堂,開始誦經超度。木魚鐃缽,嚶嚶嗡嗡,吵得人是頭昏腦脹。
小謝夫人急了,「你們是東府請來的吧,在對面,走錯了」
「沒錯」徐貴一早上連生意也不做了,接了張蜻蜓的這趟差,把和尚道士請了來,「我們二少女乃女乃說,雖說大少爺和二少爺都不在家,但禮數不能缺。這是她和大少女乃女乃代表咱們兩房送東府大少爺的祭,做的是大法事,一共要做七七四十九天呢」
這原是親戚間應盡的禮數,卻是蕭老夫人提點張蜻蜓的。潘雲勝過世了,他是長房長子,又原本就和他們住在一府里,現在即便是在這邊搭個靈棚念經誦法是親戚的情分。至于安放在正廳,那是對逝者的尊敬。
張蜻蜓一听,當即就允了。不管花多少錢,一定要把這法事做得熱熱鬧鬧。一來是全了他們的禮,盡了對逝者的心,二來也不讓小謝夫人好過
當年安排屋子的時候,小謝夫人存著私心,借口自己的子女年紀小,都安排在了正房近旁,反而是把那兩位嫡子安排得遠些。如今這邊要是吵鬧起來,影響最大的就是他們。大嫂那兒已經空了,對于張蜻蜓來說,可是半點風聲也听不到了。
可小謝夫一听這法事還要做七七四十九天,頓時就惱了,做這種法事可不比尋常,是從早到晚都不能停的。要是這麼長時間沒日沒夜的折騰下來,那她還睡不睡覺的?
「要做你們回自己房去做,跑我這兒來干什麼?」小謝夫人憋著一肚子火正要發,卻冷不丁見到潘茂盛已經聞訊帶著潘雲凱,過來謝禮了。
進門就見小謝夫人橫眉怒目的模樣,潘茂盛不覺心中一寒,更生厭惡之意,只對徐貴道謝,「那就謝謝二位佷媳婦了,雲凱,這是你大堂哥二堂哥的一片心,你就在這兒好好替你大哥守著吧。」
知道潘雲凱狠狠 了小謝夫人一眼,留下了。
這下小謝夫人可真沒轍了,她再怎麼不顧體面,也不能這時候把人家往外趕呀?可是這要留下來,可讓她的日子怎麼過?
小謝夫人很想找兒子商量商量,可潘雲祺還沒回來。他一早上受了那口窩囊氣,看著家里那糟心的樣子就惱火,也不知躲哪兒吃喝玩樂了。
小謝夫人在屋里吵得呆不住,想去潘雲祺那兒又沒人,葉菀瑤總是淡淡的,態度恭敬,問一句才惜字如金的答一句,弄得她也沒了心情。
倒是潘雲霜提了個建議,「娘,這兒太吵了,咱們到園子里去逛逛吧。」
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乎,小謝夫人帶著女兒,浩浩蕩蕩就到正院花園里去找地方躲清靜了。只是從前小謝夫人因此處正院住的是潘秉忠老兩口,除了他們的居處,其余地方一概沒有鋪設。現在她臨時過來坐一坐還成,若是想住卻是一點轍也沒有的。
小謝夫人真是頭痛了,這往後的漫漫長夜該怎麼辦呢?
只是在她走了之後,葉菀瑤即刻打發身邊的心月復丫鬟到二少女乃女乃那兒去了一趟。
等張蜻蜓回來的時候,就見綠枝上來回稟,「少女乃女乃,您早上吩咐要請的和尚道士已經到了,夫人現已躲到後花園去了。」
張蜻蜓听著一樂,「辦得好快去將蕭統領請來,我有正事找他」
綠枝臉上一紅,打發小丫頭去了,這邊又跟她回稟,「您給咱家兩位姑女乃女乃傳的話都傳到了,知道您回來了,二位姑女乃女乃都高興得不得了,問您的好。大姑女乃女乃說,看您什麼時候方便,想請您過去坐坐。只是二姑女乃女乃現在肚子大了,出門不便,她倒是給您寫了封信,說您看了就明白了。」
張蜻蜓接了章清雅的信,匆匆掃了一眼,大致心里有了數。綠枝正想跟她說葉菀瑤才打發人來說的事,蕭森卻已經進來了。
「少女乃女乃,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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