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勝地雖然繁華,但入夜之後還燈明燭亮的地方畢竟是少數,大多數百姓還是勤儉的,因心疼那個燈油錢都會早早的安歇。但若是家中有孩子要讀夜書的,又另當別論了。
在城南那片密密麻麻的平民區里,就亮著幾盞這樣的燈。巡夜敲更的見了,也都不以為意。
忽地,一戶亮著燈的人家把窄窄的院門拉開半扇,一只腦袋先警惕的鑽出來左右看看,在幽幽的夜色中,只依稀辨得出那雙機警的眼楮極是年輕。確信沒有行人經過,他這才沖著屋里招了招手。
一群黑影閃身而出,皆穿著夜行衣,蒙著黑面巾,也辨不清容貌長相,悄沒聲息的一一出門,又三三兩兩奔向城外不同的地方。其中獨有一支小隊,卻是去向城內的刑部大牢。
目送他們都安全離開後,薄薄的兩扇小木門又關上了,書房里的燈依舊亮著,還不時響起少年略顯稚女敕的讀書聲,橘黃的燈光透過窗欞投射到坑坑窪窪的青石板路上,如往常一般,寧靜而安詳。
潘府。
「時候差不多了吧?不少字」張蜻蜓等著二更的梆子也敲過一時了,這才問起。她身上已然裝束停當,打扮成丫鬟模樣,明顯是要出門的模樣。
綠枝帶著小丫頭出去查看,周女乃娘胳膊上搭著一件斗篷,卻不是很想遞給她,「您晚上就別去了吧?不少字這夜深寒重的,萬一有什麼閃失可怎麼好呢?讓女乃娘去,包管給你辦妥,行不?」
張蜻蜓卻搖了搖頭,「可沒有這樣道理的。這畢竟是咱們娘家的事情,我都約了少泉,也跟大少女乃女乃說好了,若是我不親自去,哪有反讓他們忙活的道理?您放心吧,我這還坐著車呢,又穿得這麼多,怎麼會有事?」
彩霞瞧了她一眼,有句話哽在喉間,卻是不方便出口。本想著周女乃娘能提一提,未料她卻沒想到,嘆著氣給張蜻蜓把斗篷包好,交她手上,「那隨你了,自己可萬事小心著些」
「知道啦,女乃娘您要不在家里做點宵夜吧?不少字我晚上回來興許還能吃上一口。」張蜻蜓嘻嘻笑著,見綠枝進來點了點頭,示意外頭準備好了,便隨她往外走了。
小丫頭在前面挑起一盞羊角燈,照著一路光明。綠枝扶著張蜻蜓,後面還跟著幾個捧著大包小包的小丫頭們。
幸喜路不長,只繞了一個彎,就到了潘府的側門。這是小謝夫人從前故意安排了方便潘雲豹溜出去玩的,此時倒給她行事添了些便利。
門上的小廝已經打好招呼了,只說是要給章家關在牢里的家人們送些御寒的衣物,卻不想給人知道,所以才悄悄模模大晚上的出來。
這本是人之常情,那小廝見她們過來就笑嘻嘻開了側門,「綠枝姐姐,這就走啊?」
「是啊。大伙兒也都知道二少女乃女乃的家事了,但有些事畢竟也不想讓太多人知道。」綠枝賠笑著上前遞了銀子,半擋在張蜻蜓面前,張蜻蜓也很識趣的拎著手里的包袱,低頭又往後退了一步。
小廝接了銀子,喜笑顏開的道,「姐姐放心,小的一定不會亂說話的。早去早回啊」
一行人魚貫而出,府門外頭,鐵華黎和紀誠安西等人早就做好準備了。小丫頭們放下東西,又都回去了。只有綠枝隨張蜻蜓上了車,往刑部而去。
待她們走了,才有一個躲在拐角處的小廝飛快的往另一個門進去報訊了。
到了車里,綠枝抖開斗篷,給張蜻蜓加上,「這夜里寒津津的,二女乃女乃您還是多穿些好。」
「那你冷不冷?」
「奴婢不冷。」綠枝覷空,問起一事,「二女乃女乃您今兒打發他到底干什麼事去了?」
「哪個他呀?」張蜻蜓故意揶揄了一句。
綠枝微嗔道,「奴婢誠心誠意的關心您,倒老成您打趣的了」
張蜻蜓呵呵一笑,學著小豹子的口氣,老氣橫秋的道,「有些事該你知道的,自然會告訴你。但有些事情不該你知道的,你可千萬別瞎打听。曖你別多心,這可不是說我啊,是說你們兩口子以後過日子的時候……」
「哎呀,好了好了,是奴婢錯了,我不問還不行麼?」綠枝飛紅了臉,心中卻已經隱隱明白幾分了。張蜻蜓私下找蕭森傳遞的消息一定非常重要,所以才不能說。
不過綠枝卻另有一事不明,「可三少女乃女乃打發人來說,三少爺把蘭心弄出去了,恐怕凶多吉少,這事咱們干嘛也要幫忙?蘭心畢竟已經跟了那屋子,三少女乃女乃也不是個胸中沒半點丘壑的,她自己不出手,干嘛讓咱們跟她當刀子?」
張蜻蜓嘿嘿笑了,「你仔細想一想,我真的有答應什麼麼?我是答應要幫忙,可什麼時候幫,怎麼個幫法,可不全由咱自己說了算?」
綠枝想過彎來,噗哧笑了。這個少女乃女乃,又不肯給人辦事,又要人家領她的情,也算是絕了。
不過想想忍不住道,「這個真不是我們做奴婢的背著主子說壞話,三爺這事辦得太不地道了。他就算是顧忌著老爺,怕他回來責罰,可也不該存了這樣惡毒的心思蘭心再不好,也是在替他生孩子呢。這挺著個大肚子把人扔出去,不擺明要她的命麼?」
張蜻蜓撇嘴道,「你別怪我心狠,說句不好听的,那也是她自作自受大戶人家的小妾哪是那麼容易當的?想想榴喜,要不想想我娘,哪一個落著好了?噯,對了,這榴喜以後你多親近親近,那丫頭也挺苦命的,看能不能給她找戶好人家。老這麼樣,也真怪可憐的。」
二人正說著話,一時便到了刑部近前。董少泉老遠看到,便和人一起迎了上來,撩開車簾一瞧,卻是郎世明。
他見面就嗔怪起來,「二嫂你也真是的,要辦事怎麼不找我呢?眼下幾個兄弟都不在京城,光靠少泉一人怎麼行?要是回頭二哥知道了,還不得埋怨我不懂事?你也真是太見外了」
張蜻蜓听他這話,不由得抬頭往董少泉瞧了一眼,見他給自己使了個眼色,便心知有些事情還是瞞過他了。
那她也裝傻,含糊其詞道,「我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怕殺雞用了你這牛刀啊行了行了,既然來了,就就一起進去幫我接孩子出來。」
那是自然,郎世明出門的時候還特意找他祖母討要了王府的令牌,就是備著這兒來用的。張蜻蜓謝了他的好心,讓董少泉去找了熟人,放他們進女牢。可之前董少泉約好的那人卻不在,但當班的牢頭卻說知道此事,可以帶他們進去。因是生面孔,不免又打點一份謝禮。這是小事,只是董少泉心中悄悄提高了三分警惕,暗想可別出什麼岔子。
按理說,刑部左侍郎就是謝尚賢,若是張蜻蜓去求他是最便利的,可越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這些親戚之間越是要避嫌。否則,牽連更廣。
進得牢房,再度相見,林夫人的神色和婉了許多,也不嗦,讓胡姨娘和顧繡棠皆把早已哄睡的女兒抱上,「這就煩你費心了。」
「本是一家人,母親不必客氣。」張蜻蜓接了孩子,將準備的包袱交給她們。
之前來時見她們縮首聳肩的模樣,張蜻蜓心里很不好受,可蕭老夫人告訴她,除了吃食和被褥,一般是不允許給犯人送好衣裳的。若是坐著牢,還收拾得光鮮亮麗的,那叫什麼事兒呢?
張蜻蜓就想起董少泉在邊關賣皮貨的事來,命人收拾了她幾件好大毛料的衣裳,裁成幾套小坎肩和護腿,遞給林夫人,「你們把這些穿在里頭,雖說沒那麼合身,但好歹也能搪搪寒氣。」
林夫人模著那些柔軟暖和的皮毛,心頭一哽,似有千言萬語,卻無法言說。
張蜻蜓只是本著自己的心意去做事,也沒想著一定讓她回報,見她如此,便更要走了,卻不料胡姨娘的女兒忽地一下啼哭起來。夜深人靜之中,著實喧嘩。
胡姨娘忙把女兒又抱進懷里拍哄著,焦灼萬分的道,「這可怎麼辦?這孩子一哭起來就只認我了,這可如何是好?」
張蜻蜓听著這言下之意,不覺眉毛一挑,莫非她還想讓自己把她弄出去不成?
孰料林夫人當即沉下了臉,「那就讓她在這兒陪著你吧三姑女乃女乃,你快帶著大妞兒走」
胡姨娘心中一驚,心知自己方才的小動作可能被林夫人收在眼底了,急忙把手指放在女兒口中,讓她吮著,孩子立時就止了啼哭。
暗地捏一把冷汗,只听她訕訕的道,「嗯……只要不是哭得太厲害,這樣一弄,芬兒就不怎麼哭了。」
看在孩子份上,張蜻蜓不想理她這些小花招。令綠枝接了五妹,心中卻大是鄙夷。老爹還在牢里呢,你一個做小妾的倒受不了苦,想著要先走了。可帶兩個女乃女圭女圭出去容易,帶你這麼個大活人有這麼簡單的麼?也不怕連累人
她忿忿然轉身欲走,林夫人卻請她留步,低聲下氣的求了一句,「若是可以,想法保住你大哥的功名,好麼?他若毀了,那……」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我會盡力的。」張蜻蜓只能做出這樣的保證。
但林夫人卻眼中含淚,滿懷感激的頷首致謝,目送她離去了。
出大牢的時候,董少泉心細,突然想起一事,問那牢頭,「這要辦個手續吧?不少字要不萬一給人查著,你們可怎麼交待呢?」
那牢頭一愣,眼神明顯有些躲閃,「不用了,都打好招呼了,沒事的」
「不行這個我都準備好了。」郎世明非常熱心的取出一份手札,「我女乃女乃說,一般人家提走人犯是要具保納銀的,但我們家不用,只要寫份手札,證明人是我們忠順王府提走的就好了。你們把這份收好,在這份上蓋上你們的印章,咱們兩邊就都有個說法了。」
如此甚好。若是為了這些小事再犯下是非,還不如不接她們出去。
等人走了,那牢頭那才一臉無奈的去向某個躲在屋子里的人回稟,「他們不上套,這可真是沒法子了。」
「算了」那人很是懊惱的從另一個門出來,剛騎馬出來,牆頭之上,便有一個人悄悄的尾隨而去。
從刑部出來,郎世明堅持要送張蜻蜓回去,「我帶了王府的馬車,你們就跟在我後頭,路上萬一遇見巡查的,到底便宜些。」
張蜻蜓不忍拂逆他的一番好意,那就走吧。
靜靜的夜里,寒意幽深,空氣早凝結出濃濃淡淡的薄霧,隨風而動。怕驚擾了孩子,不敢把車駕得太快。得得小跑著,用了好一時才到了盧月荷所居的別院。
安東已經領著人等候多時了,把他們迎進來,因天色太晚,張蜻蜓把孩子放下,便要回去了。
盧月荷讓安東送送,但張蜻蜓不要,「現在這時候,你這兒才是最需要人保護的。我已經跟蕭統領說了,明兒起就安排幾個人到你這來守著,早晚巡夜,才能安心。我那邊人多著呢,不打緊的。」
怕她染了寒氣,張蜻蜓連屋子都不許她出,就告辭了。
郎世明和董少泉是一定要送她平安到家的,反正路程也不算太遠,張蜻蜓就由著他們去了。
只是想起一事,把郎世明召進車里,悄悄問他,「現在宮里怎樣了?我是說太子殿下,他怎樣了?」
郎世明搖了搖頭,「不知道,就是進宮探視也見不到人的。不是真的病得很重,就是另有文章。」
張蜻蜓皺著眉頭苦著臉,她是最不懂這些朝政大事的,可是現在偏偏得去了解一二,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可關系著她娘家,甚至婆家的未來。
郎世明低聲勸慰她道,「你家的事情其實也不用太擔心,我女乃女乃說,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否則,我家也不敢隨便就出這份手札了。」
這個張蜻蜓知道,但現在的事情可不是表面上看到這麼簡單的了。
想想真是憋屈公公帶著大哥和雲豹,父子三人拼死拼活的在前方廝殺,還得為了後方這些牽扯不清的事情勞神勞力。明明是太子的大舅哥做錯了事,卻非得連累自家老爹去背黑鍋,這叫什麼事嘛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這麼護短的好不好?
還有那個吳德,別以為她不知道,此事十有八九就有他在後頭推波助瀾張蜻蜓托著下巴,琢磨自己還能干點什麼。就算扳不倒此人,起碼也不能讓他好過。
「姐,到了。」眼看已到潘府門前了,董少泉提醒了一聲。
綠枝剛打開車門,張蜻蜓卻見到潘府猛然門戶大開,燈火通明。
小謝夫人陰沉著臉,帶著潘雲祺出來,冷冷譏諷著,「媳婦,你這深更半夜的,是去私會誰呀?」
(謝謝親們的票票,還有dgfgs和留下來看花的禮物,有玫瑰有鑽戒,情人節的氣息撲面而來呀∼讓偶這木有情人的情人節,也不用過得太寒酸了。繼續繼續,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