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著茶杯,撇了好一會兒浮沫,到底還是一口未喝的放下。習慣性的用大拇指模了模唇上的兩撇短髯,吳德盯著眼前的來人又問了一遍,「這話,確實是你家三少爺說的?」
「千真萬確,小的可不敢撒謊。」小廝偷偷抬眼瞥了瞥他的臉色,又小心翼翼的加了句,「我們公子還問,嗯,這個月的銀子若是國舅爺手頭方便的話……」
吳德從鼻子里不悅的哼了一聲,嚇得那小廝頓時把未盡的話全都咽下去了。不過他提起此事,倒是讓吳德信了三分,依著潘雲祺那個性子,若是沒有一點好處的話,想來他也不會給自己遞出這樣的消息。
想了一想,吩咐下人,「帶他去帳房,把這個月的銀子支給他。給銀票,諒他也搗不出什麼鬼。」
「多謝國舅爺」小廝磕了個頭,千恩萬謝的下去了。暗自抹一把汗,這下回去總算是能對潘雲祺有個交待,不怕他責罰了。
這邊吳德又托著下巴想了想,忽地露出一抹冷笑。潘茂廣啊潘茂廣,就算你立了天大的軍功,可也免不了一條治家不嚴的罪名了
現在正好就趁著你家大兒子沒回來之前,再把你家二媳婦給弄到刑部里去。想來,和她娘老子一起,也能在里頭過個團圓年了吧?不少字吳德心情大好的背著兩手,安排下去了。
憶江南今兒可熱鬧了,不僅是張蜻蜓到了,連崴了腳的董少泉也讓家人弄了乘軟轎,抬著一起來了。
他怎敢不來?圈里擱著那麼多的豬呢,還個個都是天價,要是想不出好法子賣掉,恐怕這個年都過不安生了。
先到東城鋪子里實地考察了一番,讓伙計們稱量了幾只豬的大小和重量,董少泉揣著單子就過來找張蜻蜓商量了。沒空寒喧,直奔主題。
「這些豬要是生著來賣,一定賣不起潘叔定的價。就算是再好的豬肉,但貴了五倍的價錢,我想大伙兒還是願意買便宜豬。」
張蜻蜓也想到這個問題了,「那咱們是要賣熟食麼?可是若是一般的煎炸烹炖,大伙兒自家都能做,誰願意買這麼貴的?若是買得起的有錢人,也瞧不上這些尋常做法,還是賣不動。」
她想到的,董少泉也想到了,「所以咱們若是要賣的話,就得賣個京城之中獨一無二,別家都沒有的東西,這才能坐地起價。」
「听你這口氣,是想好了?」
董少泉確實有個主意,「一般尋常酒樓做的都是烤乳豬,但我記得小時我爹曾經帶我到過齊魯一帶,吃過當地一道特色菜,是烤全豬。我方才看了下,那些北地販來的豬個頭都不大,若是用來烤的話,倒是又體面又應景,正好適合過年人家買回去撐門面。只是不知道找不找得到這樣的廚子,或者姐姐你還有什麼更好的主意麼?」
沒了,張蜻蜓本就是一鄉下姑娘,哪里懂得這些吃吃喝喝的事情?「那你坐著,正好把這些帳給結了,我現就去找老三他娘,讓她幫忙打听打听。」
董少泉本說她現在還身懷有孕,不宜勞動,要換個人去,但張蜻蜓早就跑沒影了,只得搖頭坐下,開始算帳。
鋪子里的生意恰好原計劃是做完今日就要關門的,是以老主顧們來得特別多,伙計們也忙得不可開交。只是這回又新進了這麼多豬,到底要不要接著賣下去,誰心里都沒底,都等著東家拿主意。若說不賣,回頭又上了新鮮豬肉,豈不招人罵?
「不賣連這消息也別傳揚出去。」董少泉果斷傳下了話。
這些豬肉本來就貴,不是普通人家消費得起的,若是貿然出手,反而在老主顧們心中落下一個出爾反爾的印象。不如斷了退路,也好逼著自己要多想些法子。
只是看著潘雲龍轉交過來的賬單,要按著五倍的價格付出錢去,那他和張蜻蜓辛辛苦苦一年到頭,就算幫潘大叔白干一年長工了。
董少泉不禁也有些後悔,早知道,當初說啥也不在潘茂廣眼皮子底下做買賣呀,誰知道就被他老人家惦記上了呢?不過,要是真的能有機會封個官兒,倒是讓董少泉有點動心。他並不是官迷心竅,只是覺得,若是自己有了官身,是不是將來再站在某人身邊時,就不用再忍受那麼多的白眼?就算是對于九泉之下的爹娘,也能有個告慰了。
「什麼?都不會?」
一日下來,張蜻蜓別說跑遍了蔣姨娘熟悉的酒樓,就是不熟悉的酒樓也一家家去問到了,結果沒一個廚子會做烤全豬。
那能不能套用烤乳豬的法子呢?蔣姨娘特意請了相熟的大廚出來,跟張蜻蜓當面解釋了下,「一般象烤乳豬,因為個小皮薄好入味,所以各家雖然口味不同,但差不多的做法還是曉得的。但要烤那麼大的豬,又有那麼厚的皮肉,要烤得透還烤得入味,那要用的爐灶鍋具,以及方式方法都是不一樣的。這就象是隔行如隔山了,要是找不對方法,實在是難以烹制。」
這下麻煩了,空對著一屋子豬,沒人會做,這可怎麼辦?
到底是蔣姨娘見多識廣,給她出了個主意,「外頭的廚子不會,保不定有些王侯府上的廚子就會呢?我回家幫你問問,你也去那些交好的府上問問。特別是祝姑娘,她家姑姑可是貴妃,能不能找御廚打听打听?」
這話說得有理。張蜻蜓此刻也避不得嫌疑,當即就派了各路人馬去交好的人家詢問,就算不是會做烤全豬,有什麼做豬的名廚名菜也幫著推薦下。現在不好往潘府里頭回消息,但可以送到憶江南來,張蜻蜓就在那兒翹首以待了。
這最後一天的生意,忙得天都黑了才總算是消停了下來。各路人馬齊來交年終的最後一筆帳,不大的憶江南是進進出出,極為忙碌。
有幾個賊眉鼠眼的家伙一直就在外頭盯著,直到確認潘府的二少女乃女乃在這兒坐鎮,才轉身報信去了。
現在不用為收豬發愁了,章泰富就跟著伙計們一起賣豬肉。他也不嫌髒臭,只要是正經活計,年輕人吃點苦又怕啥?
等著生意忙完了,本說就直接回家了。因他知道,平常回去交帳的伙計是可以在憶江南吃個飯再走的,張蜻蜓已經跟酒樓打好了招呼,給她的伙計們準備著兩菜一湯,有人來的時候,就給他們打一份,要管飽。
章泰富不是嫌那里的飯菜不夠好,而是心疼在那兒吃飯要花三姐的錢。在樸實的小伙子看來,一切進館子的花銷都比在家吃得貴。
可是今兒是最後一天,伙計們都要回去交帳,他想了想,三姐給他這些天代步的那匹馬是否也該交回去了?于是便跟著大伙兒一起回來了。
但沒打算吃飯,交了馬,跟張蜻蜓打了個招呼,就想走了。只是瞧著三姐皺著眉頭,似乎心情不大好,不由得多嘴問了一句,「三姐,這是咋的啦?咋不高興呢?」
張蜻蜓嘆了口氣,「算了,跟你說你也不幫不上忙。對了,你還沒吃飯吧?不少字就在這里吃些再回去吧,別餓著肚子往家跑。」
章泰寅赧顏應了,很為了自己幫不上忙而羞愧。可是要走卻有些擔心,于是邁出去的步子又縮了回來,「不是大伯那兒,又出事了吧?不少字」
不是張蜻蜓瞅他一眼,怕他胡思亂想,回去反而影響了爺爺女乃女乃,便說了出來,「你別瞎猜,爹那里沒事,是為了這些豬你少泉哥哥想了個主意,要做烤全豬,可是問遍了全京城酒樓里的大師傅,愣是沒人會做,那咱們這些大豬可怎麼賣?」
章泰富听了這話,猶猶豫豫的站在那兒,憋了半天,不知道這句話該不該講。
張蜻蜓發著愁沒注意,可董少泉瞧見了,「阿富,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若是有就大膽的說,別怕。這些豬咱們進得可不便宜,要是不能想個好法子賣了,那咱們可就要虧血本了」
啊?章泰富一听這話就急了,「那要是會烤這大豬是不是就不用虧了?」
張蜻蜓听著這話不禁詫異的抬起頭來,「你會?」
章泰富有些臉紅,「我不會,但女乃女乃會從前我們村子里人家辦紅白喜事,那一百多斤的大肥豬都是請女乃女乃去烤的。全須全尾,可香呢」
張蜻蜓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兩眼放光,「你這話當真?」
章泰富抓了抓頭,「是真的,只不知女乃女乃做的,能不能跟京城里的大師傅做的比。不過咱們齊魯那一帶的老人多半都會這一手,只咱家女乃女乃做得最好。鄉親們還說,咱家出了大伯這位大人物,足見咱家是有福氣,只要是要做烤大豬的,也願意請女乃女乃去,都想沾沾咱家的光。」
齊魯?章三小姐听得差點一坐到地上去,真不好意思,還做人家女兒呢,連老章家的出處都沒搞清楚,這個臉可丟大發了。就在手邊的不知道問,反倒滿世界打听去,這要讓人知道,豈不笑掉大牙?
可董少泉沒空笑話她,扶著桌子站了起來,「那咱們現在方便過去問問嗎?」不跳字。
這有什麼不方便的?走吧。
張蜻蜓二話不說,抓了章泰富,又讓人綁了只豬,一同去了大姐家。
章賀氏要烤是沒有問題,「只做這種豬可費事得很,得先養上六七日,不給吃的,只喂以清水,讓它減減膘,也是排出體內穢物的意思。然後用各式醬料腌漬了再來烘烤。普通的爐子也不行,得專門挖一個黃泥窯,架上去之後用果木香料燻上整整三天三夜,才能烤出那種香氣。烤完要是不當天吃掉,還得涮上蜜汁,浸在鹵水里燜著。否則放到次日,那皮也緊了,肉也柴了,香味也跑光了,可就一點不好吃了。我們在鄉下,若是要做這個,都得至少提前十天半個月的算好日子,才弄得出來。」
她細瞅瞅這北地的豬,「不過你這豬個頭小,想來時間要不了那麼久,要是現在就擱起來弄,倒是剛好趕上過年那幾天了。」
趕上過年好啊這不就正好可以賣高價了?董少泉立即道,「章女乃女乃,麻煩您說下那泥窯得建成什麼樣的,我這就回去安排人手準備」
還真的要她親自出馬麼?要是做一只兩只無所謂,但要做這麼多,章賀氏可真有點緊張起來了,「我們鄉下人擺弄的東西,能上得了你們京城這大台面麼?萬一我這要做的不對你們京城人的胃口怎麼辦?那麼多豬,豈不都賠了?」
沒關系,祝心辰適時打發人送來的一張定心丸。
「我們小姐去宮里請教了御廚,恰好有位姓黃的大師傅會做這種烤大豬。我們小姐就代二女乃女乃說好了,請您這兒派個人,上他家去細問問,到時重謝便是。」
那事不宜遲,董少泉現就請了章賀氏,跟著這小廝找到那黃大廚的家里。果然,基本做法和章賀氏說得一模一樣。只是黃家又有些地方做得更加精細,還有他們家獨門配方,這個卻是在外頭買不到的。
董少泉心里有了底,就跟黃家人私下商議好了,也不要學他們家的做法,只把他們家的配料買些出來,當然,得和宮中的有所差別,畢竟,皇上吃的御膳要是民間隨便仿冒了,那被抓住可是一條不小的罪名。揀去那些貴重難尋的配料,只要能保證比一般的烤豬香些就行。
那黃師傅倒不貪心,也怕惹禍上身,听他這麼說了,就干脆寫了個配料方子給他,「這是我們自家做著吃的,你們要不嫌棄,就拿去再斟酌著改改吧。」
董少泉一見人家這麼痛快,立即奉上二百兩紋銀,算是一錘子買賣,大家都樂得相安無事。
這豬的事情解決了,張蜻蜓也放下了一塊心頭大石。接下來的事情交給董少泉和章賀氏主理就行,也讓章泰富這小兄弟多出點力。這可是個好苗子,張蜻蜓心中有了盤算,只等老爹一家被放回來再說。
回到府中,有兩個好消息等著她,一是蕭森終于醒了,二是潘雲祺也打發人去過吳德府上了,隨後負責監視的人就發現吳府派人去了憶江南。
張蜻蜓挑眉一笑,她也是時候請君入甕,好好唱一出大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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