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夕陽斜射入臥房,是一種血色彌漫的狂野與張揚。
那抹邪紅刺痛我的雙眼,我驚異地醒來。想必,這就是我轉世投胎的另一個世界了!
我平視正前方,細細端詳著眼前的一切︰頭頂還是那張紅木雕玉的寬床,珠簾微卷,用細長的金色吊鉤掛于兩側;屋子並不寬敞,和我上輩子的公主寢殿的尺寸比起來,可真是小巫見大巫了;床頭擺著一張紫檀木金漆的小圓桌,上面放著一碗白水,碗里還有只小巧的玉勺,勺柄上是精致的雙龍戲珠圖樣,凹凸有致;再放眼望去,屋子中間擺著一張八角大桌,用粉紅色的桌布覆蓋著,看上去很溫馨的樣子;桌上除了一對快要燃盡的紅燭,什麼器具也沒有;再環顧四周,已是空空如也,只有床右面靠牆處橫攔著一張屏風,屏風上是張金絲線繡的美人圖,左下方能看到兩行娟秀的隸書體小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那屏風遮住了小半個屋子,屏風後面一定又是另一番景象。
我掙扎著坐起,感覺頭有些暈暈的,眼楮也忽然花成一片,我搖搖腦袋,稍微適應那抹不尋常的奪人的夕陽,才勉強能站穩,頓覺口干舌燥,拿起那碗白水便一飲而盡。
冰涼清爽之意瞬間入喉,如食甘露。
正欲朝屏風後走去,房門一下子被推開了,一個男子急匆匆闖了進來,還沒等我細看他的長相,我突覺四肢無力,兩腿一軟,眼前一黑,就橫倒下去,那男子一個箭步跨過來,一手環住我後背,另一手抓住我左臂,不費吹灰之力就一把將我橫抱起,放回床榻上。
我感到自己的身體就和棉花一樣,輕飄飄的,沒有重量。我的意識又開始逐漸模糊,隱約看見那男子寬碩的雙肩和沉郁的背影。
他走到屏風處,背對著我。
他在做什麼???
解腰帶!!!
然後——他把長袍也月兌了——白衫也月兌了——里襯的短衫也月兌了——
一片肉色倏地一下佔滿了我整個視線,似乎還有些許血紅色,就如窗外射進來的那抹霸道的紅光。
接著,我已不省人事。
「太平,太平,快睜開眼楮看看我啊,我是你母親,我是母親啊……」
「月兒,此生不忘盟與誓,願得你心,長相廝守。」
「別對我說什麼舊情,當你把我獻給女皇陛下之時,我們之間早就恩斷義絕了!」
「母後,我們的妹妹怎麼這麼調皮,老是跑到我的寢宮里亂摔亂畫,我實在受不了她了,快快把她接走吧。」
「喲,朕的月兒長大了,懂得兒女情長了,也想找個駙馬啦!」
「這等蛇蠍心腸的惡毒女人,留在世上,只會禍害人間,還請皇上早早下詔判她死刑吧!」
「不要叫我們姐姐,你有什麼資格做我們的皇妹,你不過是那個妖孽武媚娘所生的小孽障,小小年紀就來禍害我們李家江山,快滾,別再來我們這里假惺惺的裝好人,滾……我叫你滾啊……」
「公主,您說二皇子會喜歡我嗎?他真是我見過的大唐最英俊威武,最風流多情的男子,要是他願意多看我一眼,只是一眼,我死也甘願了。」
「憑什麼我不能做皇帝!你的母後不也做了皇帝嗎,而且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你也想當皇帝!姑姑,我不會讓你得逞的,你們一個個都會老,都會死,哈哈哈哈,等到你們全死光了,這李家的江山還不就是我李裹兒一個人的了,哈哈哈哈!」
「朕本不想取你性命,只是你不知收斂,太過張揚跋扈,你的所作所為,就連自己親生兒子都看不過去!朕只得忍痛,送你一程了。」
前世的一幕幕,如一連串鬼魅的縮影一般排山倒海的向我腦海襲來,那股血腥味在喉嚨中翻滾的窒息感又出現了。我再一次從噩夢中驚醒,額上的冷汗早已浸透枕巾,苦澀的淚水也不知何時悄悄順著我的臉頰流到脖頸深處。前世的記憶竟然還如此清晰。那是一段傷痛欲絕的經歷,一段我永遠不想記起的過往。
眼前漸漸適應黑暗,我伸出手模模前方,竟然是一張柔軟的面頰,隱約中還有一雙清麗深邃的眼眸正盯著我看著出神,可不就是先前推門進來的那個男人嘛?我往背後挪了挪,努力拉開視線距離,仔細觀察枕邊人,他真的是——太太太美了!我從未見過如此精致的面容!一頭如潑墨般的烏發凌亂細碎地傾瀉于耳側,一雙深邃的黑瞳里面寫滿了狡黠、探索、疑慮,或許還有!他高高的鼻梁,寬寬的前額,他嘴角微翹,似笑不笑地瞅著我,一種莫名的緊張涌上心頭。
「你終于醒了。」言語中不帶絲毫感情色彩。
只見他右臂撐起腦袋,正在用邪邪的目光端詳我,還有那五只比女人還白皙的縴縴長指,我竟然呆愣在那兒忘了答話。
短暫的沉默。
尷尬氣氛漸漸籠罩整個床榻,我們倆的睡姿實在是太曖昧了。這個男人到底是誰?為什麼他會睡在我的床上?而且,怎麼我還聞到一陣一陣的血腥味?!
「你是誰?」
他沒有回答,仍是盯著我,卻又似藏著千言萬語要對我訴說。
「你受傷了?」
「不關你的事!」那男子眼神躲閃,不知被看穿了什麼破綻一樣,忽的一下坐起身來,棉被從他光滑的左肩傾斜而下,蓋住我半只眼楮。我伸出手,縷開被沿,他由左臂一直斜劃到月復部的那條觸目驚心的刀傷一下子映入我眼簾。這不是受傷,又是什麼!
「你……為何不上藥?」
他沒有立刻答話,而是慢悠悠地站起身,穿好靴子,又走到屏風處拿了件干淨的藍衫,自顧自披上,動作顯得很老練,仿佛那道長長的深深的刀傷是劃在別人身上似的,而他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疼痛。
他又朝我的床榻走來,指著床頭的小木桌,道︰「還不是拜你所賜!」
他的語氣中並沒有責怪的意思,我卻被弄得莫名其妙。估計是嫌我太笨,理解能力太差,于是他又很好意的繼續解釋道︰「方才那碗清水是麻沸散,有麻醉傷口的藥效,我準備拿來處理這刀傷的,誰知被你當白水給喝了!不過你放心,這藥若是內服只會暫時失去知覺,渾身無力,明日天一亮,你自然就恢復正常了。」
我動動胳膊和雙腿,果然感覺很吃力,好像四肢不是我自己的,想必那藥效還沒過。對了!我一整晚都和這個男人睡在一起,他會不會趁我無力反抗,就——
「那我剛才……暈……暈過去的時候……你……你對我……你……」
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問,那男子也不搭理,穿好衣服就欲離開。
「喂……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呢!你去哪啊?」
「後會有期!」
刷的一聲,門被關上了,世界忽然安靜了,什麼跑龍套的那些蟲叫聲、打更聲、鼾聲,全都沒有出現,一下子寂靜的讓我感到害怕。這到底是哪里啊,我什麼時候才有力氣坐起來啊,我這投胎到誰身上了啊,天——啊——,誰來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