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姑娘起了嗎?」。
「起了,進來吧。」
方才那小丫頭又重新端了盆熱水進來,往架上放好。此時已是日上三竿,我本無意再睡,一整個清晨都是衣衫整齊的端坐在桌前,想了好多好多前塵往事,也想到了我在這個世界的飄搖生活。我為未知命運而擔憂,這是我最不願做的事。
「姑娘的病情可好些了,需要奴婢去請大夫嗎?」。
「不用了。」我看這孩子還挺窩心的,以後說不定能為我所用,「你叫什麼名字?」
「還說不用,您是燒糊涂了,連伺候了您快三年的小蜻蜓都不認得了。奴婢還是去找個大夫給瞧瞧吧,可別落下什麼病根子。」
我不願她瞎折騰,更不想自己假裝失憶的事鬧得人盡皆知,尤其是在這種人龍混雜的地方,于是便執意制止住她,謊稱過幾日自己就會好了,無需請大夫,勞神傷財。小蜻蜓見我堅持,也不再勉強。
洗漱完後,一個和小蜻蜓差不多年紀的小伙計跑來敲我房門,問道︰「李姑娘,午膳已備好,您是下去和姑娘們一塊兒吃呢,還是照老規矩,要小的給您單獨端上來?」
「我上完妝就下去,和眾姐妹一塊兒,你先去忙吧。」
「好類~」
小伙子火急火燎地走了,可小蜻蜓卻一臉的納悶︰「姑娘往日從不和她們打交道的,說是嫌庸脂俗粉損了自己的氣質,如今怎的不待在房里,反而要下去用膳?」
「我以前都是在房里用膳的嗎?」。
「是啊」,小蜻蜓狂點頭,就像只正在啄米的可愛小雞,「有時是一個人,有時是和我家小姐一起,你們二人呀,簡直是一個性子,做什麼事兒都像極了,說不定上輩子就是親姐妹呢!」
「或許吧。」我淺笑,不再反駁她,這丫頭隨口胡謅,就能說什麼上輩子這輩子的,要是真讓她知道有重生這麼一說,還不給嚇死。「先給我上妝吧,速度快些。」
「是。」
她也沒再像先前那樣問我要梳什麼發式,估模著早就猜到問了也是白問,反而多費唇舌,我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哪里還會記得她梳過哪些發式。她輕輕捋了捋我的長發,自己在那兒不知嘀咕著什麼,東擺弄擺弄西擺弄擺弄,不一會兒功夫就整好了,我對著鏡中細看,似曾相識,可不就是唐朝最時興的驚鵠髻!我的長發被梳成兩扇羽翼形,恰似鵠鳥受驚、展翅欲飛狀,很是生動。小蜻蜓又取出一只紅木小匣,挑了一副雙蝶戲水的簪花插上我的發髻,道︰「姑娘歷來最喜歡這東唐流傳下來的驚鵠髻,如今東唐不復存在,會梳這個發髻的人已然不多了,若不是姑娘當年幫我家小姐梳,奴婢還不知世上竟有這等好看的發式呢!」
我果然猜的不錯。只是這丫頭一口一句「東唐」,怎麼感覺說的就是我前世所在的唐朝一樣,就連流行發髻的名稱都是一模一樣。哎,管不了那許多了,我催她趕緊給我描好眉、涂好胭脂,還等著下去套消息呢!就這丫頭不諳世事的樣子,恐怕是問不出什麼來了,不如出去問問其他人。
不多時,妝已上好。我對鏡細看,不禁被自己的美貌驚呆了,若要稱作是天女下凡一點兒也不為過。幾世幾代我見過多少古代美女,像鏡中這樣清麗月兌俗的還真是第一人。真道是,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小蜻蜓把我畫的這般美,出去了還不嫉妒死旁人?
我也來不及再換妝,匆匆便拉著那丫頭走下樓去。
這飯桌上還真夠熱鬧的,男男女女亂七八糟坐了一圈兒,四五個方桌就那麼隨意的往大廳中間一拼,好酒好菜擺得都快要漫到桌外去了。眾人見到我,滿是驚詫,仿佛看見仙子似的。不過我想,他們應該是被我的妝容所震懾到了吧!我心中竊喜,還好那個妖媚閻王賜了我一副好皮相,若是讓我投胎轉世變成個丑八怪,我還真不想活了。
我也不拘束,隨手取了張圓凳便往眾人中間擠去,並且是找了個女人最多、坐得最密集的地方,然後就開始套近乎︰「各位姐姐今日好興致啊,都在聊什麼呢,給妹妹我也說說,一起樂呵樂呵吧。」
飯桌上頓時沉默了下來。
額。好吧。我承認。我把氣氛弄得太尷尬了。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眼神望著我,好像在看動物園里的猩猩——不錯!這回不是看美女了,是看猩猩!!我有那麼怪胎麼我。
見他們都不做聲,小蜻蜓徑自開口打破僵局︰「李姑娘想吃什麼,奴婢給您揀出來先。」
「喲~這唱的是哪出啊?李姑娘今兒怎麼舍得來咱們姐妹的桌上蹭飯來了,往日不都挺清高的躲房里的嘛!」
我明白了,敢情我在這青樓里人際關系特差啊,是那種混的特沒前途的,就是因為長了一張令人嫉妒的臉?
我有些局促不安起來,竟然都不敢抬頭看方才是誰在說話,我怕和那滿是酸味兒的女人對視起來就一鬧不可收拾。還是埋頭吃自己的飯吧,要听八卦,怎麼地都能听啊,我不發言,沒人會注意到我的存在。
果然,不出一會兒,眾人的焦點開始逐漸轉移,大廳里一下子又熱鬧起來,只是不像先前那般喧嘩嘈雜。
這是午膳,但其實大多是青樓女子起床後的第一餐,一般中午是很少有客人來妓院的,來的都是些听曲的小廝,或是過路的商客。而且望春樓和尋常青樓不一樣,作為大燕國第一青樓,這里是歡迎所有的客人的,無論男女,只要你有錢。男人來這兒找樂子,女人也能來這兒听曲、賞舞,甚至是自己登台表演,客人們的打賞全歸她自己,想登台只要出比別的女人更高的包場費即可。要是你沒錢,那就只好陪客人喝喝酒、聊聊天了。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可就是誰的床上功夫厲害,誰就能掙更多的錢。有的客人千里迢迢慕名前來,只為能一親某女芳澤,甚至需要排隊,錢給的越多自然就越排在前面,等排到最後一個人的時候,幾乎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若是遇到夜夜包場專捧某女的財主,或是干脆把某女帶回家去享用,那其他客人可就要苦等了。
我一邊細嚼慢咽,一邊豎起耳朵听他們聊,原來今晚上是每月一次的望春樓花魁大賽初選,所有的女子都必須登台施展一技之長,就連丫鬟婢女也是如此,而那些不屬于望春樓的女人,同樣也可以報名參與,由客人派發的纏頭多少決定出最優者,是為花魁,其人將獲得在場所有的纏頭,而其余的輸家一分錢都拿不到。正是因為競爭如此激烈,這些女人們個個都討論的面紅耳赤,生怕自己的才能被埋沒了似的。
「李姑娘可有想法?今晚打算表演什麼?」小蜻蜓問道。
「我會什麼?」
「您會的可多啦,瑤琴、橫笛、玉簫、劍舞,對了,還有您最擅長的肖像畫,今夜您還是像往常一樣畫畫麼?」
「我以前得到過花魁嗎?」。
「姑娘可真是變了個人似的,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您每次都是表演畫畫,三年來奪得花魁的次數也不少,上個月還剛剛受駙馬柴紹賞識,打賞給您好大一箱珠寶呢。其實誰能當上花魁全靠時運,捧你的這個男人越有錢,你贏的機會就越大,這話不還是姑娘您說給我家小姐听的嘛!」
「你家小姐去哪了?」
「前幾日被宰相司馬大人請去府上獻舞了,司馬大人要接見不少小國來的使臣,我家小姐的舞蹈是這望春樓數一數二的,所以她很受司馬大人青睞。奴婢估模著,今日她也該回來了。」
後來漸漸從小蜻蜓口中得知,我和柳宣城二人皆是賣藝不賣身的雅妓,一同來這望春樓三年之久,不曾失身于人,想來日子混的一定特別艱辛。我很感激很想要報答這個素未蒙面的女人,又听說她舞藝超群,不忍掩其鋒芒,于是決定棄畫從曲,拿自己最不擅長的古琴應對今夜之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