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又是個陰雨的天氣。雨水,像銀灰色黏濕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網住了整個悲涼的小鎮。
天空也是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纏滿蛛絲網的屋頂。那堆在天上的灰白色雲片,就像屋頂上剝落的bai粉。在這古舊的屋頂籠罩下,一切都是異常的沉悶。
柴紹先去拉馬車,我只身一人跑到客棧後院,想要欣賞一下雨中的植物。
客棧的後院種了許多花花樹樹,只不過綠翳翳的石榴樹、桑樹、葡萄藤,都已經是過去那個盛夏的繁榮的一瞬間,而現在早已變成了北京圓明園的遺跡一樣,斷壁殘垣在蕭蕭的雨聲中瑟縮不寧,獨自悲涼地回憶著光榮的過去。
我的心情也跟著悲涼起來。撐起一把油紙傘,穿過客棧大堂,來到門外,尋找柴紹的身影。
原來山間草色早已經轉入憂郁的蒼黃了,地下甚至找不出一丁點兒新鮮的花朵;牆外一帶種的嬌女敕的洋水仙,垂了頭,含著滿眼的淚珠,在那里嘆息它們的薄命,才過了兩天晴美的好日子又遇到這樣霉氣薰薰的雨天。只有牆角的桂花,枝頭已經綴著幾個黃金一樣寶貴的女敕蕊,小心地隱藏在綠油油橢圓形的葉瓣下,透露出一點新生命萌芽的希望。
「姐夫,來啦。」這聲音好生耳熟!
我被柴紹帶到一間酒館的上房,而我們要見的客人,竟是慕容敏之。
他看到我的臉時,有頃刻的錯愕,好像看見一具復活的僵尸一般。
「敏之,你不是一直在暗中調查我的情人嗎,喏,就是她,李令月。今日特地帶來給你看看,免得你再像個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
一抹奸邪的笑容掛在柴紹臉上,如同鬼魅一般,令人發指。
雨靜悄悄地下著,只有一點細細的淅瀝瀝的聲音。
酒館桔紅色的房屋,像披著鮮艷袈裟的老僧,垂頭合目,受著雨水的洗禮。那潮濕的紅磚,發出有刺激性的豬血顏色,和牆角下綠油油的桂葉成為強烈的對照。灰色的癩蛤蟆,在濕爛發霉的泥地里跳躍著;在陰雨沉悶的網底,只有它是唯一充滿愉快生氣的東西。它背上灰黃斑駁的花紋,跟沉悶的天空遙遙相應,造成和諧的色調。它噗通噗通地跳著,從草窠里跳到泥里,濺出深綠的水花。
「噗通」一聲,有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我和敏之听到柴紹的話,頓時尷尬到了極點,原來柴紹早就知道我和敏之相交甚密,也知道蘇婉兒被人暗中調查了,只是我一直以為敏之要跟蹤的是蘇婉兒,想不到他的最終目標其實應該是我,我才是柴紹背後藏著的那個女人。柴紹讓我們二人相見,就是為了互相揭穿身份,讓我從此失去這個知心朋友吧!
「姐夫說的哪里話。敏之只是見姐姐整日獨守空房,心有不忍,才想查明你們夫妻二人不和的緣由,敏之絕無冒犯李姑娘的意圖。」
慕容敏之先出面打圓場,而我此時已經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先前還一直納悶,我自認為看人不會走眼,慕容敏之應該是個正直不阿的人啊,為什麼會做出跟蹤蘇婉兒這種事來呢,現在經柴紹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我才恍然大悟。蘇婉兒是被我所害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柴紹夫妻不和,燕國公主自然不是受氣的主,而她的弟弟光明正大的出面找出幕後攪局的女人,也就是我,我還有什麼資格再責怪他?他不過是盡一個做弟弟的職責罷了。
「與其在這里大費周章地調查我,不如回去問問你那個好姐姐,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柴紹的臉上已漸漸浮現怒氣。
「就算是我姐姐有什麼錯,那也是因為她愛你!」既然身份已經揭穿,敏之再也顧不得什麼面子里子,當著我的面咆哮起來,「這麼多年了,你都還不肯原諒她,把她一人丟在府中守活寡,自己卻處處拈花惹草尋開心,也不理朝政大事。你知道這些年來,我姐姐是怎麼熬過來的嗎?」。
「那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我!」
喲,這演的是哪出啊?柴紹這個當駙馬的,居然敢給公主和太子臉色看?難道柴紹也跟慕容家鬧不和?別人怎麼說柴紹,我不清楚,但我自己和他相處了這麼久,對于「拈花惹草」這四個字還是深有體會的,柴紹絕不是隨隨便便就勾搭女人的人,別說是在以前的望春樓里,他對那些**的女人都不屑一顧,也沒找過一個妓女陪他過夜,就算是現在,除我之外,他也從沒有「養」過第二個女人。而且我堅信,憑我對他的觀察,他絕對是個有軍事頭腦、有經商天賦、有領導氣魄的人才。為什麼敏之對他會是這種公子、不務正業的印象呢?
「姐夫,你誤會我姐姐了,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挽留你的愛。」
「別跟我說這些廢話。我今天請你來,不是听你講這些的。」
「我知道,姐夫是想讓我見見你的新歡,對嗎?」。
見柴紹不做聲,慕容敏之又接著說道︰「只是我和李姑娘早就認識了,她絕不是那種水性楊花、不知廉恥的女人,為什麼姐夫你要拉她下水,為什麼你要傷害這麼單純的女孩?」
「單純?」柴紹的鼻息里冒出一聲冷哼,「那你自己問問她,問問這個‘單純’的女人,是我逼她跟著我的,還是她自願跟著我的。」
柴紹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知道自己再次陷入了他所設計的窘境。如果我說是被逼的,敏之必定會以好朋友的身份救我走,可是我的叔父們就會遭到毒手。如果我說是自願的,就恰恰表明了我是個不知廉恥的女人,而往日敏之所看到的單純無邪的我,將會被全盤否定,我們之間再不可能有什麼真摯的友誼。
柴紹!你真的好殘忍。你竟要剝奪我和除了你以外所有的男人相處的權力。
「柴公子說的沒錯,是我自願跟著他的。慕容公子,對不起,我本不願傷害你的姐姐,也沒打算要破壞你姐姐夫妻的感情,如果因為我的介入而連累到了你們,我感到慚愧。」
「不!我知道,不是這樣的,是他逼你的,對不對!?月兒,你怎麼會說出這麼奇怪的話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太子殿下,真的對不起,事實就是如此,請您自重,注意自己的身份。」我把對他的稱呼從「敏之」變成「慕容公子」,後來就干脆變成了「太子殿下」,不僅是因為柴紹在場,更是因為我心中清楚,和他之間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那樣相知相惜的時光了,蘇婉兒的事情已經在我心底留下一道不可磨滅的痕跡,而此時我們二人的身份都已揭穿,我更沒有什麼資格再欺騙、再隱瞞下去。
他依然是不可置信的看著我,等著我改口,可我實在是呆不下去了,這種難受的氛圍讓我覺得壓抑,而柴紹那鄙夷邪惡的目光更是如萬箭穿過我心。
我再也忍受不住,憤然起身,摔門離去。
有些事,明知是錯的,也要去堅持,因為不甘心。
有些人,明知是愛的,也要去放棄,因為沒結局。
有時候,明知沒路了,卻還在前行,因為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