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有生之年還會再見到他,更別說是在這種尷尬的時候。
記得奕劍山莊一別,高戩被我深深所傷,我也被他傷得透骨心涼,在我眼中,高戩早已是姐夫了,這種糾結的感情是我李令月一生最為不忍與不舍的感情。我想,我的心也應該是從離開他的那一刻開始凍結的。
想不到,我們又見面了。
不得不說,高戩的出現的確幫了我的大忙,方才那些辱罵我的紈褲公子,皆一溜煙沒了蹤影,旅館里的客人也一樣,不敢再對我說三道四,想來這個高少莊主在鎮子里還是有些威望的。以前就听蘇婉兒說過,高戩劫富濟貧,給了鎮上的百姓許多恩惠,大家感激他、尊重他,也是理所應當。
等到我被他接到山莊里的時候,果然與最不想見的人見面了——我的姐姐李義陽。
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這個橫空出現的姐姐非常抵觸。初次與她重逢之時,腦海中還會浮現一些兒時的歡快畫面,可是眼前的義陽姐姐分明已是另一個人,不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東唐國長公主了。按理說姐妹重逢應該會很興奮,但她與我在這山莊里相見,卻如同見到仇人一般,再也沒了第一次的那種親切感,或者應該說,是客套感。她對待我的態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步入正廳的時候,我正被高戩攙扶著,實在是因為趕了太久的路,雙腿發麻走不穩,而掀開簾子走出來的義陽見了我,立馬冒出一聲冷哼︰「喲,這大熱天的怎麼刮起北風,把我的妹妹給吹到這兒來了!」
我听到她尖酸刻薄的話語,一開始只以為她是相信了鎮上的傳言,把我當作不守婦道的羞恥之人了,因此也沒仔細較真,擺著孱弱的身體走至她面前,道︰「姐姐近來過得可好,妹妹好掛念姐姐。」
「好呀,當然是好極了。小月你可千萬別掛念姐姐,姐姐承受不起啊。」
她還是一直在排斥我……話不投機半句多,我不願再繼續與她糾纏,轉身對高戩道︰「我乏了,先帶我去歇一會兒吧。」
高戩點頭,正欲扶著我離開,他的手卻被義陽姐姐一把甩開。那樣粗魯,我分明能看到她心中的憤恨!她大聲地朝高戩說話,好像在發號施令一樣,道︰「你還有事情要做呢,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會照顧!」落下這話,她便頭也不回地拉著我走了。
我被義陽姐姐帶到一間客房,屋子倒挺寬敞,一應設施也齊全,只是義陽姐姐冷哼一聲就離開了,弄得整個房里就剩下我一個人,感覺空蕩蕩的。想了一下,也沒什麼所謂,反正是睡覺,一人也是睡,人多也是睡,我倒圖個清靜了。身子一沾到床沿,整日的顛簸疲倦之感霎時間傾瀉而出。我只覺兩眼楮看不清東西,模模糊糊的就睡著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還大亮著,像是下午的陽光曬得正歡。
高戩不知是何時坐在我的床邊的,他不動聲色的盯著我的睡姿,倒讓我覺得害羞了起來。先前義陽姐姐對我的態度,仔細思索一番,這才明白了個中滋味,想必是姐姐見到高戩對我好,心里泛酸,才故意說出那些氣人的話來。我並不惱她,反正我和高戩清清白白,我也沒有要和姐姐爭奪的意思,等到崔湜甩開那些殺手來找我,我自然就會乖乖離開了。
「阿戩,你和我姐姐何時成親?到時候可別忘了給我送請柬呀!」我強撐出一抹笑容,自知非常難看,但其實只是想打破他凝視我的那種僵局。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這些!」高戩似是忽然回過神來,也知道看著我有些尷尬了,因此不著痕跡的站起身,走到桌邊倒茶,轉而又道,「月兒,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我相信你,你自己也一定要堅強。」
多麼感人的一句話!他此話一出,我只覺整個黑暗的世界都變得光明起來,仿佛大地上只剩下我和高戩兩個人,所有的輿論所有的誣蔑都是過眼雲煙,都已不再重要。可是為什麼,老天待我如此不公,偏偏最懂我知我信任我的男人,卻屬于別的女人?
「無所謂了,我已經沒有勇氣再面對世人了。」我的語氣非常沮喪。
高戩走過來,俯,深情地親吻我的額頭,笑著說︰「傻丫頭,千萬別做傻事,如果你願意說出來,我就是你最誠懇的听眾。」
我知道他想了解真相,就算他再怎樣信任我,再怎樣不去理會謠言,真相于他而言也還是非常重要的吧!該怎麼解釋我和柴紹之間的關系呢?
我沉默不語,腦中正組織著事情的經過,高戩見我不說話,繼續安慰道︰「都怪我不好,當初如果我堅持去尋找你,把你從戰亂中救出來,接到山莊里,就不會發生今天這種事了!」
他滿臉都是懊惱與自責,然後開始描述那段我一直不知道的,關于少年時期的我和高戩分別之後的故事,他的愁容看在我的心底如同滴血一般,其實我這苦楚的宿命,不幸的遭遇,又與他何關!他說的是幾年前燕國攻打東唐的那場戰亂,義陽姐姐被他救走,安安穩穩住在山莊里享樂,而我這個妹妹卻和大家走散,流落到青樓里,他一直想繼續尋找我,誰知偏偏惹上一場大病,起不了身,多虧了義陽姐姐在身邊不離不棄的照顧。
高戩和我心中都清楚,原本我們兩人才應該是一對,想不到姥姥誤把李義陽當作了跟自己孫子兩情相悅的那個東唐公主,自作主張安排了親事。高戩對義陽姐姐有沒有情,我不知道,但姐姐對他是絕對有情的,每次姐姐看著他的目光總是那麼深情款款,我作為一個女人,且作為當事人的妹妹,又怎能體會不出?
我無奈的嘆口氣,對高戩道︰「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來做什麼。我如今已是萬念俱灰,只想好好處理叔父的事情,然後孤獨的了此殘生。」
話匣子打開,我終是含著淚,把自己的不幸遭遇向高戩如實講述了一遍,青樓的清苦日子也好,清雅小築的忍耐煎熬也罷,一直講到西梁國的畫館,大燕國的師父,最後講到奕劍山莊的重逢……我就這樣平靜的講述著,仿佛說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又仿佛是在講著別人的故事,那麼多的喜怒哀樂,心酸過往,恐怕我自己都已經麻木了。
等到我終于講完了自己的故事,他卻拋出一句令我熱淚盈眶的話︰「月兒,放下肩上的包袱,跟我走吧,我會一生一世照顧你。」
我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動,干裂的雙唇漸漸隱匿在他濕潤的舌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