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小詩緊握拳頭，沉默許久才執筆作答︰「我從來就沒有刻意隱瞞，我也沒有義務告訴別人我是雙性人！我現在還不是一個完整的女生，我不會進女生的洗手間，而且如何穿衣打扮是我的自由，不需要別人指點！」
鐘芹為之一怔。與琴小詩同桌十天，鐘芹冷眼旁觀琴小詩的一舉一動。許是因為距離很近，相比他人，她對琴小詩似乎有著更加深刻的認知，發于心間。她明白，他生氣了，到口的話只能咽回肚子里，淡笑一聲，靜觀其態。
未幾，班上其他三十名同學三三兩兩進來教室，陸陸續續擠滿桌椅，卻只有廖廖幾人出于禮貌向琴小詩打聲招呼，敷衍了事，動作表情顯得僵硬，之前幾天的活力泄得一干二淨。
班上十一個男生無精打采，呆坐著，懊悔不已。其中也有將一腔怨恨推給琴小詩的人，只是沒有發作。眾位女生心里毛毛的，下意識拉開與琴小詩的距離。
預習課上無人念誦課文，940班靜得出奇。教室外面的走廊上，不斷傳來尖酸的閑言碎語，都是針對琴小詩，難以入耳。
鐘芹對此嗤之以鼻，冷哼一聲，低頭默寫英文單詞，置身事外。琴小詩不過是一小小十六歲少年，縱使他博學多才、見多識廣，心智也不會跨越這個年紀太多，也有自己的顏面尊嚴，不容冒犯。此時譏言入耳，琴小詩無法裝做若無其事，氣盛之下面紅耳赤、心跳急促。
鐘芹扭頭看了琴小詩一眼，長眉微蹙，櫻唇輕啟，欲說還休，最終還是搖頭作罷。
而此時，琴小詩挽起衣袖，凝視手腕上三件佩飾，目光不移，猶如釋子參禪入定，激動的心緒慢慢平伏下來。
鐘芹饒有興致地端詳著琴小詩，見他視窗外的污辱謾罵如秋風過耳，覺得不可思議，忍不住好奇，身子微探，仔細看了一眼那三件佩飾。除卻暗贊精美之外，並沒有看出什麼神妙。
接下來的幾節課，教室里氣氛沉悶，授課老師都感到承受不起，卻不方便多說，只教育幾句，再三勸慰琴小詩不要放在心上。塵俗之人的世俗觀念極強，很多人容不得悖離常規的事物，與之劃清界限，以標榜自身的純潔良善。琴小詩身為一個雙生人，受到排斥，是在情理之中。
禁言容易，卻禁不住歧視——心靈上的污漬。這個坎需要學生自己去思考，老師的介入改變不了什麼，強制干涉反而會使得事態變得更加惡劣。
琴小詩才貌雙全，深得老師歡喜，找他談心的老師接踵而來。尤其是臨近幾個班級的班主任老師，還代表自己班上的學生向他公開道歉，令眾學生咋舌。
體育課上。
原先與女生同隊列的琴小詩遭遇排斥，男生更是不願與之為伍，琴小詩一時手足無措，不知何去何從。
體育老師正要出言調停，人群中伸出一手，把琴小詩拉了過去。琴小詩扭頭一看，竟是冷若冰山的鐘芹，一時愕然。
站在鐘芹左手旁，琴小詩心里涌出一股暖流，鼻端傳來酸澀的感覺，誘人犯罪的一對杏目濕潤泛紅，一時失控，落下一行淚線。
鐘芹沉聲厲道︰「不許哭！」她忘了，琴小詩先天失語，想哭也哭不出來。
果真，琴小詩重重一點頭，破涕為笑，仿佛找到了一生的依靠。鐘芹為之汗顏，在心里嘀咕著改天一定要扒下琴小詩的褲子，以確認他的性別，看他到底是男是女，還是傳說中的雙性人。沒有親眼所見，鐘芹不大相信這個妙麗天成的琴小詩會不是女生。
這一節體育課，再無男生爭先恐後相邀打球。然而琴小詩不以為意，跟在鐘芹身後去了體育館的跆拳道場。看她月兌下鞋襪，換上白色道服，鄭重其事地系上紅色腰帶，在軟墊上揮拳踢腿。
鐘芹自小習練跆拳道，頗有造詣，招式靈活，拳腳生風。一身功夫已經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是學校碩果僅存的武術特長生，練得一身好身手，也難怪人人避而遠之。
此時，諾大的跆拳道場只有鐘、琴二人。以前，鐘芹都是獨來獨往，時常一人在此練習，無人注意，樂得安靜。如今，琴小詩樹在一旁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鐘芹感覺不自然，背後如有毛刺，拳腳不暢，十分不爽。
鐘芹停下說道︰「別以為我拉了你一下，你就……總之，我脾氣不好，不管你是誰，最好離我遠點，小心我揍你！」
琴小詩習慣性地點頭，笑而不語，自覺退遠。只見他席地盤腿而坐，結抱元手印，听著拳打腳踢之聲，閉目養神，吐氣吶息，有模有樣，如同寺觀里的修行者。
鐘芹見狀，忍俊不禁，噗嗤笑了一聲，而後掉轉身去修練功夫。然而鐘芹心中存有疑惑，卻又不願主動向琴小詩示好，幾度話到嘴上強行咽回，一而再，再而三，于是抑郁成了心結，憋在心里十分難受，以至無法集中精力練習跆拳道。
武道修行最忌浮躁，鐘芹如今到了跆拳道的紅帶級別，除了經驗積累、對技巧的探索，更重要的是修心體悟，加強自我控制，才能有所突破。鐘芹年紀尚淺，達到這種級段基本上是憑借著自己的毅力和天賦，與修心不著邊際，所以遇到了瓶頸，停滯在紅帶級別已久。
鐘芹沒來由的一陣心煩意亂，對著不倒翁人形靶一頓猛烈的拳打腳踢，只覺得索然無味，索性倒下睡覺。
上午還有一節課，體育課結束以後，琴小詩跟著鐘芹返回教室。課間休息時分，眾多學生喜歡在校園里溜達，撞見琴小詩，難免會有人對他出言不敬。
不過琴小詩始終面帶微笑，掛上耳麥，置若罔聞，無視他人的存在，更加令人火大。有自討沒趣之人不依不饒，卻被鐘芹唬退，嚇得不敢靠近。鐘芹與琴小詩一路同行，她心性不及琴小詩淡定，不勝其煩，牙關緊咬，強忍住沒有發作，一對拳頭已經攥得緊緊，隨時要找人痛毆發泄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