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提防顧惜城突如其來的動作，余然就覺眼前的場景一晃，整個人失去重心，騰空而起，耳邊風聲呼呼，還沒等她回過神，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經雙腳落地，抬頭一看，橘紅色的大紅燈籠映襯著慶余堂龍飛鳳舞的匾額闖進她的眼內。
「你——」余然怒目看向傳說中坊市修真委員會的會長大人顧惜城，心底陡然生出一種會被眼前之人算計的錯覺，頓時心神一緊，提高警惕，退後一步，離開他壓迫感十足的懷抱。
見到她雙頰泛紅，小拳頭緊握，有氣無處發的憋屈樣，顧惜城一改外界傳說的冷面郎君本色，流露出只在家人面前才會出現的雅痞樣，抬手模模她的頭，以一副哄小孩的口氣轉移目標︰「乖丫頭，樓上有急診。」
「啪」余然想也不想伸手狠狠拍掉顧惜城在她頭頂肆虐的大手，怒目看了他一眼，暗道，小女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忍。
「噗」顧惜城眼底的笑意再也掩藏不住，赫然躍上嘴角眉梢。
「戀童癖！」余然丟下三字評語，拂袖揚長而去。
戀童癖？顧惜城臉上的笑意凝住，眼簾一抬，深沉如潭的眸底閃爍著異樣的光澤。沒想到他有天會被一小姑娘評價為戀童癖。他猛地想起辦公室里那一疊不厚不薄的調查資料，心道，發繡觀音背後隱藏的秘密或許只有她能解開。
顧惜城這人有個毛病和余然頗為相似，對待敵人如秋風掃落葉般無情，對待自己承認的人則事事依寵，件件周全，恨不得啥事都幫忙做好。這一點貌似是顧家人的通病，顧吟歌，常弄歡的性子都有點如此。範師母對余然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藏在家里怕悶了，放出門去怕踫了……
踏上二樓，推門進入範醫師的診室，余然面上的紅霞褪去，深吸一口氣，平定一瞬紊亂的心緒，神色平靜地望向盤坐在羅漢床上的範醫師。
「師傅，我來了。」
範醫師看到她，溫和的眼眸里現出絲縷笑意，抬手招呼她坐在茶幾對面的軟墊上，用眼細細打量一番，不說急診的事，反而關切地詢問生活學習上的瑣碎小事︰「然丫頭，今天開學，還好嗎？」
他不提，余然自然樂得裝傻，眯眯雙眼，忽略茶幾上精雕細鏤的沉香木木牌，乖巧文靜地回道︰「挺好的，老師同學都好。」頓了下，她補充︰「哥哥和我一個班級。」
「這就好。你範師母今天都在我耳邊嘀咕一天了，嚷著要陪你一塊去學校報到，怕你被學校里年紀大的孩子欺負。」範醫師微微點頭，余然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性格脾氣模得極透。
範醫師既喜歡自己這關門小弟子比別人透徹三分的風骨，也害怕她剛過易折。年紀小有傲氣是正常的，但怕就怕傲氣盈于表面，鋒芒畢露，反招人妒。
謙受益，滿招損。
範醫師不希望最疼愛的關門弟子因一時的傲氣夭折掉。
「我待會去看師母。」
「也好，一會你去看看她，省得她一天到晚在我耳邊嘮叨個沒完沒了。」範醫師斟酌了好一會，觸及余然靜若秋水的雙眸，他有點話到嘴邊，突然說不出口了。
「師傅，二師兄最近在W市嗎？」余然巧妙設問。
範醫師皺眉︰「他不是在海城嗎？今早弄歡送月餅來，還跟我說他近段時間沒空回W市，所以由她一個人拜中秋了。」
「是嗎？我和哥哥去圖書館，好像在三福百貨前看到二師兄了。」余然神色坦蕩，話語間卻藏了深意︰「也許是我和哥哥看錯了，那男人身邊挽著一個氣質很好的女人，以二師兄忠貞不二的個性，怎麼會跟其他女人手挽手走在一起呢？」
「大概是看錯了吧。」
範醫師看了眼笑容乖巧可愛的關門弟子，心里立馬有了計較。他這小徒弟不會無的放矢，也許該派人好好查查二徒弟的底細。弄歡是他的外甥女，若過得不好，他老婆第一個站出來揪他耳朵，罵他有眼無珠，收了陳世美當徒弟。
師徒倆你來我往，連余然明天賣的點心種類都談論過了，倆人還是沒談到正題了。他們倆不急，趴在門外偷听的余家叔佷和余靖心里急啊，恨不得沖上去大叫一聲，你們不要廢話了，快點進入正題。
「然丫頭，前天慶余堂接了一個非常古怪的病癥，渾身上下高熱不退，我用了效果最強的退熱藥，但他身上的溫度在退下一小時後，立即升上來，並比原來還高了半度。如果這樣持續下去，不出半月，那人定會渾身燒灼而死。」
範醫師瞟了眼刻意丟在茶幾上的承恩令，微微嘆口氣，開口了。
余然斂了乖巧文靜的笑容，眸色冷靜地發問︰「師傅是想讓我出手。」
範醫師點點頭，不言語，將承恩令推到余然面前。
「不看。」余然一口拒絕，正色回道︰「師傅，我當初學醫的目的只想為女乃女乃調理身體，你也說不求我醫術精湛，只求我和三師姐一樣略知一二。況我喜歡的始終都是繡藝，一輩子想賴以為生的也只有它。至于醫術，我只要在外人的眼里略懂一些就好，假如有一天外面謠言說我的醫術超過師傅你了，那我這輩子都別想安靜度日了。」
一個出色的醫者遠比一個手藝精湛的繡娘惹人注意。她這輩子唯一的願望是守著女乃女乃，安穩度日。外界的風雨再大，也與她毫無干系。
能令範醫師猶豫再三也要開口的病人，後台肯定不一般。她寧可不醫，也不要將麻煩惹回家。
「那人拿了承恩令。」範醫師苦笑。
他也想拒絕啊，但拒絕不了，秦家的勢力雖然盤踞在北方，但範家不止靠南方吃飯，北方那地也聚集了不少範家的族人和子弟。他不能因小失大，讓自己成為範家的罪人。
「請長老出面。」余然堅定信念，絕不動搖。
「長老閉關。」
「去國外好了。西醫也不錯。」
「請了國際上最好的西醫，沒用。」
「那說明他命當如此。」
「我昨天卜過一卦，說他命不該絕。」
「何意？」
「他僅有的一線生機就在你身上。」
「師傅是在說笑吧？」余然有點招架不住了。
範醫師肅然道︰「是真的，你師母也知道。」
余然一語止歇，垂下眼簾，低頭思忖。範醫師卜的卦非常精準，他說那人命不該絕，一線生機寄掛在她身上，那說明真的只有她出手才能救。可是她不想出手，總感覺一旦出手，她的生活會徹底變得一團糟，再也恢復不到從前的平靜。
「不能讓人知道是我治的。」她抬頭，雙眼盯緊範醫師，只要他有一絲不妥，她就堅決不出手。沒有人比她女乃女乃更重要。
「放心，我會安排好。」範醫師眉頭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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