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八仙桌、長凳、長台這樣的家具，郭嘉臉上沒有一絲變化，心底卻是掀起驚濤駭浪。或者說余然老宅子里所有的一切東西都令他感到震驚。只是，他知道，越是在關鍵時刻，越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馬腳。更何況，他對面還有一個心機深沉的男人時刻注意著他。
「顧先生，我為你添點水。」作為「主人」，郭嘉學余然剛才沏茶的樣子，打開暖壺的軟木塞，單手拎起暖壺，為顧惜城的茶杯里加水。
平靜的眼光不經意地將顧惜城從頭到腳打量個遍，順便揣摩評估訪客的實力和能力。
「謝謝。」
風度優雅地起身道謝，顧惜城盡量忽視郭嘉青衫綸巾的打扮，轉而觀察他的言談舉止。
喜歡穿古裝，沒什麼，龍巷坊市的居民都愛這打扮。談吐文縐縐的，也沒什麼，家族底蘊深厚的基本都如此，連他回族里跟長輩交流，遣詞用語也一貫的文縐縐……
可是——顧惜城怎麼看郭嘉，都覺得他跟周遭的環境十分違和？仿佛他不該待在這里，而是應該待在粉牆黛瓦、飛檐翹壁的古居里跟人對弈、品茗、暢談天下大事。
雖然顧惜城心里對郭嘉的來歷十分懷疑，但基于他欠著余然老大的人情債沒還，余家擅器的名聲太過響亮，他又有事想求余然幫忙，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得按兵不動，用言語先進行試探︰「郭先生真的不記得自家的住址了？」
這明顯是謊話！
「顧先生，這水不錯，你嘗嘗。」郭嘉端起茶杯，垂下眼瞼，抿了口茶水。
泡茶用的水是余然從乞巧殿的水井里拿吊桶打出來，散去靈氣的井水，喝在嘴里帶著一絲清冽的甜味。
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顧惜城的眸色不變，順著郭嘉的語氣，喝了一口茶水，贊道︰「水好，茶更好。」
不清楚顧惜城和余然之間關系的親近程度，郭嘉的目光落到手中從未見過的白瓷竹節杯上，手指輕輕撫模在日光燈下泛著剔透光澤的瓷器，淡聲回答︰「顧先生何必追根究底，不管來自何地，我都不會對子然產生絲毫的惡意，更不會利用她。反倒是顧先生的目的似乎並沒你表面上顯現得那麼單純。在這里，我奉勸你一句，顧先生最好實話實話，藏著掩著只會讓子然對你的印象不好。」
「子然？」
略去郭嘉的提點，抓住他對余然好似昵稱的稱呼，顧惜城深沉的眸底閃過明顯的訝異。
郭嘉抬眼，不慌不忙地對上顧惜城質疑的雙眼，笑道︰「顧先生可以叫我奉孝。」
他不解釋「子然」兩字代表的意義，反倒讓顧惜城稱呼他的字，把水攪得更渾。
「奉孝？」顧惜城腦子里一點精光閃過，驀地，他似乎想起些什麼，也就不再遮遮掩掩，順著郭嘉的意思，直接了當地開口問︰「郭先生的名字倒是讓我想起一個人。這人與我們顧家有著很大的淵源，說起來也算得上我們家的先祖。」
「漢末幫助曹操謀得半壁江山的謀士郭嘉，郭奉孝！」
壓下心底的震驚，郭嘉雙眼平淡地注視坐在對面的顧惜城，定定的凝視一會，他嘴角浮出一絲笑意，心頭對漢朝的最後一絲牽掛就這樣煙消雲散了。
他似乎得感謝眼前這名自稱是郭家後人的年輕男子，如果不是他試探的話語，他心中的結也不可能這麼快打開。
「同名同姓而已。」郭嘉的視線越過顧惜城的頭頂，看似漠然的眼神投向通向廚房間的門，在看到端著一托盤菜走過來的余然時，眼神出現了細微的變化，一股暖流從里面生成。
「奉孝，來幫下忙。」余然自動略過在她眼里需要敬而遠之的名門貴公子顧惜城，很熟練地招呼郭嘉幫她端東西。
郭嘉沖顧惜城歉然一笑，起身過去幫忙︰「少弄兩菜，就我們三，吃不完就全浪費了。」
「沒多弄，就三冷菜，兩熱菜，一湯。」余然沒在意他故作殷勤，將手中的托盤送入他手，轉身去廚房端其他的菜。
顧惜城看他們倆分工合作無間，也不好意思坐著等吃了，連忙站起來，幫著擦桌子，布置碗筷。他是含金鑰匙長大的大家貴公子，在家里根本沒干過這些活，今天第一次做，除了一開始顯得有些生笨外，接下來的動作流暢得連端著飯走進來的余然看了都感到驚訝。
要不是一早就知道他是顧家未來的少族長，余然還以為他自小就會做些家務事呢！看來人的潛力真是無窮盡的，只有不肯干的，沒有不會干的。
吃完飯，不等余然有所動作，顧惜城和郭嘉自動分工，一個收拾桌子，一個去廚房里洗碗。
看著倆人分外有默契的舉動，余然扯扯嘴角，用意念從乞巧殿掏出散去靈氣的水果，轉動酷似手術刀的銀制水果刀，坐在原位，專心致志地雕刻水果，做別致新穎的果盤。
等郭嘉和顧惜城干好活，回中堂屋一看，倆人都被放在水果盤里雕刻成各式各樣的水果嚇了一跳。從不知道她還擅長這一手。不過倆人都很有默契都忽略余然水果的來路，修真的人，誰沒有點小手段。
郭嘉第一個反應過來，走過去，打量了一會果盤中央用一個西瓜雕刻成的紅牡丹，感嘆︰「做得這麼精致，都有些讓人舍不得吃下去了。」
「這瓜皮上的葉子刻得活靈活現，葉脈梗經清晰可辨。」顧惜城想起余然爺爺的出身，反倒不意外她懂雕刻了。
余木匠的後人，懂一點雕刻的手藝是正常的。現在顧惜城篤定的認為，木匠和繡花都屬于煉器的一種。
「這用瓜皮刻的鳳凰簡直跟真的一樣，尤其是這翅膀，也不知怎麼刻的？一絲絲的，跟活的似的。」郭嘉有點愛不釋手地撫模趴在牡丹一旁的碧綠色鳳凰，他從沒想過平時吃的蔬果也能用來雕刻。
「子然，你弄這些做什麼？」他不信余然是閑著沒事賣弄她雕刻水果的手藝。
顧惜城听了，隨即想起吃飯前余然單獨找她三哥余軍說話的事，難道她是想將她爺爺的手藝傳給他？那男孩子身上似乎並無靈根。不過只學余木匠雕刻的手藝，就足夠他成為一代民間工藝大師了。
「需要幫忙嗎？顧家認識一些做這行的高人。」他刻意示好，以便拉近顧余兩家的關系。
打小顧惜城就听家族里祖輩們說，顧家、唐家、範家和余家的祖先早年親如一家人，後來發生些意外，導致幾個家族再也不來往了。而顧家和唐家也從西余村舉族搬離，重新落戶到海城，只有範家一直遵循祖宗的遺訓，將嫡系一脈留在西余村看護宗祠，而其他族人一律分散到各地隱居。
要不要說服族中的長老們，將宗祠重新搬回來呢？
在從余女乃女乃口中得知西余村依然保存著顧家唐家先祖的宗祠以後，顧惜城心底里就不由自主地冒出要將宗祠搬回來的心思，而這個念頭在獲知余然有可能繼承了余家祖輩們擅器的天賦以後，就愈發加重了。
余然怔了下，下意識地看向拈起一塊隻果吃的郭嘉，發現他沖她頷首微笑，心里頓時一松，笑著提出請求︰「我三哥想學木匠，你幫我找個手藝好點的老師傅帶他一陣子。」
時刻觀察郭嘉情緒變化的顧惜城自然捕捉到這一幕，心神頓時一緊，知道遇到實力強勁的對手了。他面上保持一貫的冷峻，嘴里應道︰「今天回去，我就讓他們辦。」
「那謝謝了。」余然听到院門外的敲門聲，放下手中雕刻水果的小刀，走出去開門。
她腳剛踏離中堂屋，顧惜城冷淡的眼眸立即對上郭嘉似笑非笑的雙眼，兩人就這樣對看著，誰都不肯第一個示弱移開對視的目光，直到听到院子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以及余然和余軍歡快愉悅的對話。
「是真的？然然，你三師姐的小叔叔要給我找學木匠手藝的師傅。」余軍問話的語氣里充滿了不可置信。
余然回答的語氣里也透著鮮少見到的天真爛漫，顧惜城和郭嘉明顯感覺到，余然待她這位名義上的三哥余軍與其他人不同，在他面前，她只是一個比較聰慧能干的孩子。
「三哥學了手藝之後，就到我的鋪子里工作，專門給我修理各種古董家具。到時，三哥一定會成為古董界最出名的木匠大師。」
「然然不做點心生意了，改開古董鋪子了？」
「嗯嗯，做點心太累了，我不想女乃女乃累著，所以決定開古董鋪子。這樣女乃女乃就可以經常陪著唐爺爺、唐女乃女乃他們出去散心了。上回唐女乃女乃說要女乃女乃一塊跟著去普陀燒香，但女乃女乃說要看鋪子，就沒去。」
「是這樣啊。那你還是開古董鋪子吧。這樣余女乃女乃就可以跟唐爺爺、唐女乃女乃他們出去玩了。」
「對！我也是這麼想的。開古董鋪子，只要我跟哥哥倆個人看鋪子就行了。」
「然然，你把你爺爺的手藝傳給我，你女乃女乃不會罵你吧？」
「不會！你放心吧，三哥，我女乃女乃要是知道你願意學，一定會很高興的。等哪天我要師傅選一個黃道吉日，你就到我爺爺的墓前正式拜師學藝。不過在拜師之前，你得拿點讓我爺爺瞧得上的本事出來……」
「什麼本事？」
「我待會給你一套雕刻用的工具和一些圖紙，你拿著回去自己練習。」
「然然是想讓我先自行模索嗎？」
「不是。我會教你最基礎的圖案，至于復雜的圖案，就得靠你熟能生巧了。」
「嗯，我听你的。」
……
見人進來了，顧惜城和郭嘉就跟商量好的樣，同時移開雙眼，關注跟在余然身後進來的黑瘦少年余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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