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姜氏知道自己派過去給清語添堵的人沒起到半點作用,並且還得一天到晚只能呆在芷蘭苑的小書房里學認字時,她完美的演技再次受到了挑戰,只覺得心頭的火氣突突地往外冒,連續摔了兩個茶杯才總算勉強把那口氣消了下去。
盡管她很想直接殺到芷蘭苑去,將清語劈頭蓋臉地痛罵一頓,將那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統統暴打一頓,以泄她的心頭之恨,但她也只能是這樣想想而已。
因為她還在「病中」呢,若是立時痊愈,便不得不每日去安和園請安立規矩了。兩廂一比較,還是裝病來得合算些。至于清語那丫頭,她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清語並不知道姜氏又在想著新招數來給她找不痛快了,此時的她正看著手里的帖子發笑。
帖子是薛沐紫差人送來的,邀請她和清緲兩姐妹明日去汴河邊上放河燈,順帶請她去飄香樓吃頓好的,雖然只有寥寥數語,但她的用詞十分俏皮,讓清語看了忍不住發笑。
明日便是中元節,在這個朝代算得上是個大節日了。
中元節是在每年的七月十五日,這日里,家家戶戶都得把祖宗的牌位請出來供著,供桌上得按時擺上一日三餐,請祖宗們享用,到了傍晚,子孫輩則要在供桌前依次祭拜,所以薛沐紫說的去吃飯和放河燈,那都是得在傍晚之後了。
清語收起了帖子,又將安國夫人借給她的書拿起來翻看,這些啟蒙性質的讀物,對她來說實在是有些淺了,不過她還是一字不漏地仔細看了一遍,須知任何知識經過成百上千年的時光,都會有許多變化,她不想因為不小心忽略了這些變化而導致自己人前出丑。
傍晚時分,墨苑的大丫鬟海棠來了,請清語往墨苑一趟,說是老爺要見她。
海棠並沒有將清語領進書房,反而是讓清語自己進去,而她則守在墨苑的院子門口,讓清語感覺到她的舉動頗為不同尋常。
在墨苑書房的里間,宋元義的書桌不知何時被人從書架之間移了出來,擺到了那面白牆下,而白牆上原本掛著的兩幅肖像畫,如今只剩了女子的那一副,書桌上收拾得干干淨淨,上面擺了香燭果盤等供奉。
清語進到里間時,正看見父親隔著書桌凝目注視著畫中人。
看這情形,清語已經猜到了,那畫中人應該便是自己早亡的生母姜姨娘了,難怪當初覺得那畫中人有些眼熟,原來竟是與自己有五分相似。
「今兒雖然不在正日子上,但你母親親沒辦法入族譜進宗祠,也不能享受供奉,只能早一天私下里祭拜了,為父……對不住你母親親。」宋元義轉頭看著清語,面帶悲色地道。
清語上前行了禮,安慰道︰「父親莫要難過,母親若是在天有靈,見到父親為她這般難過,又如何能安心呢?」
宋元義勉強笑道︰「為父不過是一時感慨罷了,哪里就十分難過了,來,趕緊給你母親親上柱香。」
香爐里頭已然插了三支香,燒了一多半,想來是父親先前祭拜母親時點的,旁邊的蠟燭也已經燃了一小半,清語接過父親遞來的三支香,雙手握著在那蠟燭的火苗上點燃,然後正對著畫像,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後,才將那三支香插進了香爐里。
上完了香,又在書桌前的蒲團上跪了,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響頭。
清語磕頭時,宋元義一直在旁邊看著,見她態度虔誠,臉上沒有絲毫不喜和不耐煩,不由得心中感慨,激動得連說了三聲「好」,待她磕完頭後,忙將她扶起來,滿臉欣慰地道︰「這還是你母親親第一次受你的禮呢。」
清語聞言不由得心酸,對那位素未謀面的生母充滿了同情,目光落到那畫上,只見畫中人身段窈窕,面容絕美,氣度風華是清蓮和杜九小姐這些所謂的四大名媛拍馬也及不上的。
上次清語乍見這畫時沒來得及細看,今日倒是站得近,才發現畫的左邊題了詩,正是曹植的《落shen賦》,詩的下方蓋了一枚鮮紅的印鑒,印鑒上刻著「宋元義印」四個篆體字。
看來這幅畫是父親為母親畫的肖像畫了,那麼上次看到的那幅男子肖像畫,會不會是母親為父親畫的呢?清語心中好奇,不過終究沒有出言相問,畢竟今天這樣日子不大適合問這些問題。
父女二人待香燭燃盡後,默默地將書桌上的供品收了起來,然後合力將書桌擺回了原處。宋元義道︰「往後每逢清明節、中元節還有你的生辰,為父便與你在此處祭拜你的娘親吧。」
清語的生辰,正是她母親的祭日。自己既然繼承了別人女兒的身體,那麼替她盡孝也是應該的,于是點頭應了聲是。
宋元義又問道︰「听說你母親派了那個叫玉秋的丫鬟去你的院子里?」
清語心中篤定父親不會為難自己,于是點頭應道︰「是,母親怕女兒管不好院兒里的人,所以派她過去教下人們規矩。」
宋元義撇了撇嘴道︰「她自個兒的規矩還沒學好,就能教別人規矩了?你就先讓她自個兒把規矩學好了,待你查驗覺得合格了,再讓她說什麼教規矩的事兒。」
清語暗中發笑,心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沒想到父親處理這事兒的態度竟然跟自己一樣,清語忍著笑點頭應道︰「是,女兒也是這麼想的。」
宋元義又道︰「若是你母親問起,你就說是為父的意思。好了,你且回去吧,明日一早還得去安和園請安呢。」
清語行禮告退,回到芷蘭苑,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清語帶著沈嬤嬤去了安和園,因為今天日子特殊,就連一直稱病不出的姜氏也都破例地由洪嬤嬤扶著,早早地到了安和園點卯。
清語到得還算早,向太夫人請安過後便挨著清雅坐了,片刻後又听見外頭通傳,說是大老爺到了。
清語對她的這位大伯父也算是早有耳聞了,不過今日才是第一次見到。
這位一品大員,朝廷的吏部尚書,約莫五十歲上下,生得微胖,穿了件黃褐色的金線繡花錦緞褂子,里頭是一件姜黃色繡金邊兒長衫,長得倒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雙眼楮透著精明。
「兒子給娘請安。」宋元罡朝著太夫人行了個禮,朗聲道。
太夫人素來不喜這酷愛鑽營的大兒子,神色淡淡地道︰「倒是難得見你在家一次,坐下吧。」
話音剛落,又听得外頭通傳,說是三老爺和三夫人請安來了。
三老爺宋元勇乃是太姨娘柳氏所出,走的是武將的路子,如今是正七品的致果校尉,平日里住在軍營,因今日中元節,所以才有機會回侯府來請安。
宋元勇是同鄭氏以及鄭氏所出的兩個兒子一起進來的,這夫妻兩個雖然沒有手拉手,但是兩人目光流轉中帶著的那股子濃濃的甜蜜,卻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的,而且宋元勇如今已是四十歲了,身邊卻只有鄭氏一個女人,莫說是小妾,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而且身邊得用的全是上了年紀的婆子,不然就是小廝和武將副官。
所以三夫人鄭氏,哪怕她嫁的男人只是個七品官,而她自己連個誥命都沒有,但是她卻是所有已婚女子嫉妒的對象。
見這一家四口上前來行禮,太夫人笑道︰「你們兩個倒真的是夫唱婦隨,恩愛得緊,老婆子我原想著一碗水端平嘍,既然給老大和老2都送了兩個侍妾,按理說也該給你屋里送兩個的,奈何紅袖不肯收,這可如何是好?知道的只說是你夫妻二人恩愛,不知道的,只怕會說我這老婆子偏心了。」紅袖乃是三夫人鄭氏的閨名。
宋元勇一禮道︰「母親過慮了,不要侍妾乃是兒子的主意,兒子常年不在家中,何苦耽誤了別人的良緣,還望母親見諒,至于偏心,若是誰敢背地里嚼舌根,母親盡管告訴兒子,兒子軍中的弟兄也不是吃素的。」
太夫人嘴角抽了抽,勉強笑道︰「你們這些武將啊,成日里喊打喊殺的,怪怕人的,趕緊坐下吧。」
老三兩口子剛坐下,外頭便通傳說是二老爺到了。
宋元義進得正廳,朝著太夫人一禮道︰「兒子給娘請安,來晚了些,還望娘莫要怪罪。」
太夫人只有這會兒是真的笑得歡喜,直道︰「不晚不晚,一點兒都不晚,趕緊去坐下。听說六丫頭要跟著安國夫人學藝了?還是你有法子,竟然能說動她教六丫頭,可見六丫頭也是個有福的。」
姜氏在一旁不冷不熱地道︰「可不是,不過清語這閨女老是不定性,指不定學上個三五日就沒了興趣,還平白地欠了鎮國公府老大一個人情。」
太夫人喜歡二兒子,卻一點兒沒有愛屋及烏地喜歡上二兒媳婦兒,聞言冷哼了一聲道︰「女不學,母之過,你看看你是怎麼教的,把好好一個六丫頭教成了這樣。」
一席話說得姜氏臉上無光,每次都是這樣,只要她一開口,不管說什麼總能在太夫人跟前踫一鼻子灰。
上官氏聞言笑道︰「娘說得極是,況且鎮國公府什麼身份?能欠他們人情也是人家看得上咱們。」
上官氏的話未免有些自降身份了,太夫人也不愛听,根本沒搭理她,只看著宋元義道︰「走吧,去宗祠把祖宗牌位請出來。」
一大家子人這才結束了閑聊,起身朝宗祠去了。
忠睿侯府起家于戰亂時期,老侯爺父母兄弟皆早亡,可以說宋家這一脈基本上沒有別的什麼旁支,所以宗祠就建在侯府里頭,沒有建在老家。
女子是不能進祠堂的,所以請靈位的事情全是宋家三兄弟在張羅,原本擺在宗祠內堂的靈牌,如今被一一地請了出來,擺在了外堂,以便承受子孫們的供奉和祭拜。
待靈牌都擺出來後,兒子孫子曾孫子們便進了外堂,在那里頭磕頭祭祖,而所有女眷則在祠堂外頭的院子里擺上蒲團叩頭祭祖。
儀式頗為繁瑣,這一日里按早中晚接連著進行了三次,直到傍晚時分才總算是結束了,宋家三兄弟又將靈牌全部請回到祠堂內堂擺好,將供桌擺進內堂,擺上飯食酒水,這才算完成了中元節的祭拜。
清語因為跟薛沐紫有約,昨兒已經早早地就請示過了宋元義,得了他的準,待儀式一結束,便拉著清緲向太夫人告辭,兩人出了二門上了馬車,朝相國寺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