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馬車,一輛進門,一輛出門,在側門處相遇,門口的寬度只夠一輛馬車通行,按慣例,自然是進門的讓出門的。
清語的馬車避讓到一邊,讓舒暢那一輛先出來,就在兩輛馬車相錯而過時,出門的那輛馬車停了下來,舒暢掀起車簾朝清語這邊看了一眼,正好清語此時也掀開了車窗上的簾子,正透過紗窗朝外看,兩人的視線踫到了一起,皆是微微一愣,然後臉上帶笑地互相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又各自放下簾子,將彼此的視線隔絕在外。
車輪向前,朝不同的目的地駛去,清語的心中有些淡淡的悵然,倒不是因為沒有把握住這樣優秀的人而感到可惜,只是覺得,他本來可以跟自己成為很要好的朋友,卻因為這件事情而有了隔閡,終究是讓人遺憾。
進了流霜居,清語開始了一天的課業。
游園會上發生的事情安國夫人肯定是知道了,否則不可能一整節詩文課都顯得有些懨懨的,興致明顯不高,還總是抽空看著清語,一忽兒微笑,一忽兒唉聲嘆氣。
清語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連書都看不下去了,不得不抬頭問道︰「伯母,可是清語有什麼不妥?」
安國夫人道︰「沒有,你很妥當,十分妥當。」說完卻是幽幽地長嘆了一聲,這嘆息明顯是故意嘆給清語听的,清語很想假裝沒听到,但是卻不能。
「伯母為何嘆氣?」清語明知故問。
安國夫人一臉玩笑地道︰「我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收弟子,卻是你這樣聰明又出色的,你前幾日在游園會上,可是給我掙足了面子,令我倍感欣慰呀。可惜,這麼好的丫頭,卻不是我的女兒,也不是我的媳婦兒,我看著心里就難受啊。」
清語聞言紅了臉,略有些尷尬地喚了一聲︰「伯母……」
安國夫人擺了擺手道︰「罷了,這些事兒強求不得的,好歹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我也不算太虧。」
清語起身朝安國夫人鄭重地行了個禮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伯母永遠是清語的恩師。」
安國夫人笑了笑道︰「好了,快坐下吧,我不過是一時感嘆罷了,不打緊。」
想來,安國夫人也是介意的吧,這麼優秀完美的兒子,被人當眾拒絕,哪怕拒絕他的這個人是自己的得意弟子,但總歸親疏有別,心里只怕還是會有埋怨的吧,只是安國夫人除了哀嘆了一番外,對待清語的態度卻跟平日里沒有半點兒不同,倒是讓一直提心吊膽的清語很是羞愧了一番,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
不過清語不知道的是,安國夫人之所以沒太大的反應,不是她有多放得開,而是她還沒死心呢。在她看來,清語只要一日未定親,就一日有可能成為她的兒媳婦兒。
游園會帶來的風波總算暫時過去了,不管是鎮國公府還是忠睿侯府,兩家的長輩都十分默契地沒有再在清語面前提起關于舒暢的事,仿佛這事兒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
在忠睿侯府里,連素來愛開小輩玩笑的太夫人也都對此事三緘其口,絕不提舒暢向清語求合奏的事情。那位不怎麼開眼的三哥哥,在請安時冷嘲熱諷地說了清語幾句,立即被太夫人狠狠地罵了一頓,勒令他管好自己的臭嘴。
這倒是有些出乎清語的意料,不過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鎮國公府和忠睿侯府,可是世交,雖然不常走動,但絕不能因為這件事情壞了兩家的關系。
不過,游園會事件能迅速地平息下去,到跟這兩家不提此事沒什麼關系,因為這時的朝堂上,皇帝連續發了兩道調令,雖說朝廷里有人升遷有人貶謫乃是十分正常的事,但是嗅覺敏銳的人士,卻已經察覺到朝廷的風向漸漸地在變了。
于是,這些風花雪月的小兒女情事,立即失去了大眾的關注,反倒是朝堂里的風雲變幻,很為人們所津津樂道。
皇帝發出的這兩道調令,一道是白幕遠的父親白振海升遷,一個從四品的前任知府,一躍成為從三品的光祿寺卿,連升兩級,皇帝給出的理由很簡單,政績突出,風評極佳,作風端正。
白振海的升遷帶來的振蕩還沒過去,文武百官們還沒從兩級連跳帶來的震撼中回過神來,皇帝又有了新動作,一道新的調令發了下來︰宋元義升任大理寺卿,正三品
如果說白振海的兩級跳帶給朝堂的是一場地震的話,那麼宋元義的三極跳帶來的則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海嘯了,這可是連升三極呀,有幾人能有這等殊榮?
連升兩級,文武百官們勉強還能接受,可是連升三極,實在是超出了人們的承受範圍。不少大臣上書進言,請皇帝慎重考慮此事。
皇帝給出的升遷理由跟白振海的升遷理由幾乎完全一樣,皇帝在朝堂上反駁那些出言反對的大臣時,幾乎是把對白振海的褒獎用詞一字不落地用在了宋元義身上。
不過,盡管皇帝聖旨已下,但依然有朝中老臣,仗著自己服侍過先皇,倚老賣老,跳出來狠狠地反對皇帝這種「任性妄為」的行為,甚至指責宋元義和白振海是「弄權的讒臣」。
這其中,屬吏部侍郎柳元奎鬧騰得最是厲害。柳元奎的父親是過世的忠義侯柳白丁,同忠睿侯府一樣,老侯爺柳白丁過世前,辭了世襲的爵位,所以柳元奎雖然官居正二品,卻身無爵位,而且,他的官職從先皇時期開始,便一直沒動過分毫了。
柳元奎心中早就對失了世襲爵位一事頗為不滿,心中對先皇和新帝也有些埋怨,如今皇帝升了別人的官,卻沒有他的份,他怎麼能順得下這口氣?
皇帝也是隱忍,愣是跟他在朝堂上辯論了整整一上午,如同民間坊市里討價還價的商販似的,你來我往,好不熱鬧。也許正是這種和諧互動的氣氛讓柳元奎產生了錯覺,以為皇帝很是隨和,很是開明,于是漸漸地就開始口不擇言起來。
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柳元奎一時激動之下就說了一句不干不淨的口水話。
于是,皇帝當場就震怒了,把一個正二品的吏部侍郎,直接貶成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正兒八經地成了宋元義的下屬。
柳元奎一下子連掉了四級,卻沒有一個朝臣出來質疑,可見這些官員們,並不是真的那麼事事重規矩,處處講制度的,有人高升,就意味著有人得下台,有限的官位,怎麼可能容納無限的升遷?
這些官員們鬧騰得這麼厲害,其實擔心的也不過是新人爬得太快,舊人下得太早而已。
這場朝堂風波並沒有以柳元奎被貶謫而結束,就在柳元奎被貶的第二天,大老爺宋元罡因為在朝堂上出言不遜,被皇帝狠狠地斥責了一番,指責他目無聖上,有朋黨的嫌疑。
朋黨是可大可小的罪名,往小里說吧,只說你善于鑽營,心術不正,往大里說,那可有天大的罪名了,比如朋黨營私、朋黨謀逆什麼的,隨便沾到一點兒,都是死罪。
于是,忠睿侯府東院兒和西院兒便呈現出了這麼一種狀態︰一邊是淒風苦雨,一邊是艷陽高熾。
西院兒這邊,幾乎人人都是滿面春風,就連一直閉門不出的姜氏,也難得地連續好幾天前往安和園給太夫人請安,其目的倒是有些顯而易見的,她受了上官氏十幾二十年的惡氣,如今總算可以出了。
朝堂上的事情對清語的生活也造成了極大的影響,雖然她還是每日往返于鎮國公府和侯府之間,但每天回家時,沈嬤嬤都會跟她講,今日誰誰誰家的誰誰誰,又來向五小姐提親了,或者是又來向小姐提親了。
清雅只比清語年長幾個月,已是及笄了,議親一事也被宋元義提上了日程,所以這時求親的人多,對她來說倒是件好事。不過對清語來說,卻是一件壞事。
「小姐,這家的公子不錯啊,听說長得挺俊俏,人品也好,家世也還配得上小姐,小姐難道看不上他?」沈嬤嬤一點兒沒察覺到自己逾越了,還在巴拉巴拉地跟清語細說著今日托人來試探口風的某某家的公子如何如何。
清語卻覺得十分無奈,如果自己真的要接受這種沒有感情基礎的盲婚啞嫁,又怎麼會拒絕舒暢那樣優秀的人?
但是,在這個時代,除了朱子文和舒暢那樣身份特殊的人能夠自有地追求一份有感情的婚姻外,又有幾人有這個權利呢?
隨著父親的升遷,來向清語提親的人越來越多,而且多是以二品三品官家的嫡子為主,這些人大概覺得,以自家的嫡子配宋家的庶女,已經是很給新晉的大理寺卿面子了,宋家不可能不應。
但是偏偏宋元義就是咬死了不應,說是必須得自家女兒同意才行,這雖說是一句推月兌之辭,卻是給清語帶來了不少麻煩。
有膽大豪邁的年輕公子,直接堵在路上清語出入侯府的必經之路上,制造偶遇的機會。
也有要與馬車里的宋六小姐以文會友什麼的,清語遇到這種事情,也不惱,以自己才疏學淺為由拒絕相邀,反正那些人的目的也不是真的要與自己一較高下,不過是想來混個臉熟罷了,所以不管清語應還是不應,他們都無所謂,只管報上名號,然後滿懷希望地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