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偏殿的門,向左轉便是白雲庵大殿的正門了。一陣清冷的木魚聲伴隨著淡淡的香燭味兒從那敞開著的大紅木門處傳來,帶著幾分出塵的孤寂,和深遠的禪意,原本應該是讓人心生向往的佛門聖地,卻不知為何,讓清語有一種望而卻步的恐慌。
就在清語猶豫著是不是該進去的時候,引路的年輕尼姑卻已經一步跨進了正殿,向里頭的人通傳道︰「師太,客人到了。」
大殿里傳來一聲冷冰冰的「請進」,然後便再無聲息了,就連先前那陣木魚聲也停了下來。
杜雅雯率先一步跨進了大殿,清語現在已是無路可退,只得硬著頭皮跟上。
大殿里正對著大門處是一座半人高的佛台,佛台上並列著三尊鎏金佛像,清語只認得其中兩座是釋迦摩尼和觀世音,另外一尊佛像是誰,她卻是叫不出名字來了。三尊金燦燦的佛像頭頂都掛著紅綢,金光燦燦,寶相莊嚴,甚是威武。
佛台前頭擺著一張供桌,供桌上有幾盤供果,再前頭擺著香爐,燭台。
在供桌右下方,有一方小桌,小桌上擺著文房四寶和一個木魚。小桌後的蒲團上,盤膝坐著一個身穿青色緇衣的中年尼姑,這人面目已顯老相,皮膚有些松弛,眼皮微微朝下垂著,看不出喜怒,到是與那三尊佛像頗有些神似。
先前進來的年輕尼姑又喚了一聲︰「師太,客人來了。」
那青衣尼姑這才睜開眼,看向眾人,當目光掃過清語時,微微一頓,旋即又垂下眼,起身朝著眾人雙手合什,微微欠身道︰「寺廟庵堂之中,條件簡陋,若有不當之處,還望各位貴客莫怪,貧尼慧真,見過各位貴客。」
杜雅雯笑道︰「師太客氣了,佛門清淨地,師太又是方外之人,我等豈敢造次,但有不和規矩之處,還望師太多多包涵。」
慧真指了指地上擺著的一溜兒蒲團道︰「各位請坐。」說罷,自己先盤膝在蒲團上坐了,又將目光看向清語。
她先前那一瞥清語並沒有注意到,不過這回她的目光卻是和清語的撞了個正著,慧真那帶著些疑惑和探究的目光,讓清語微微一愣。這時,慧真卻朝著她笑了笑,這一笑才讓清語覺得,這位原本如泥塑木雕的佛像似的中年尼姑,年輕時必然也是一位美人,否則不會只淡淡一笑便如大地回春一般,讓人心中忍不住覺得舒服。
不過,正當清語要回以一笑時,慧真卻迅速地回復到了面無表情的模樣,垂下眼眸,又如雕塑一般了。
而且,就算慧真面對安國夫人時,也再沒有改變過表情了,一直都是冷清木然的樣子,這讓清語有些莫名其妙、模不著頭腦,很顯然,這位慧真師太只對自己一人有好感,可是到底為什麼呢?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壞,這位慧真師太為什麼會對自己不一樣呢?
清語心中疑惑不已,不過想了想也就不在意了,有好感總比有反感來得好吧。
這時,卻听見安國夫人問道︰「听聞師太擅長治療頭疾,不知可否請師太給我看看?」
慧真抬眼看了看杜雅雯,淡淡地道︰「若是貧尼沒有看錯,想必夫人並沒有什麼頭疾吧?」
杜雅雯聞言一愣,然後訕笑道︰「師太怎麼知道?」
清語听了安國夫人這句話,頓時一口氣險些沒提得上來。
昨兒是誰一臉委屈地跟自己說頭暈,要來白雲庵看病的?是誰害得自己當時進退兩難,內心掙扎不已,最後良心打敗了色心,逼自己放了無塵的鴿子,來陪她看病的?
原來什麼頭暈頭疼,都是裝的清語此刻有種無語問蒼天的感覺,直愣愣地看著安國夫人,完全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她此刻的感受。
慧真淡淡地道︰「貧尼yin浸此道十余年,有病無病,自然是一眼便知。」
杜雅雯笑道︰「都說慧真師太慧眼如炬,我原先還以為是夸大其詞,卻沒想到竟然是真的,倒是我唐突了,還請師太莫怪。其實,是我的一位朋友有頭疾,久治不愈,而她如今出門不是很方便,所以我便自作主張,先替她來瞧瞧了。」
慧真點了點頭道︰「夫人不信貧尼也是情有可原,還請夫人說說貴友的癥兆,貧尼也好替她診斷一二,不過,沒有當面診脈,貧尼開的方子,藥效只怕不盡如人意。」
杜雅雯笑了笑道︰「師太無需擔心,若師太的藥方真能緩解我那朋友的病痛,到時候再請師太前往診病也不遲。」
慧真冷冷地道︰「貧尼從不出診,若貴友需要診病,還請到白雲庵來。」
杜雅雯也不介意慧真態度惡劣,但凡有些本事的人,誰沒有點兒怪脾氣?慧真越是這樣,她倒越是覺得傳言的可信度頗高,于是忙把那位友人的病癥一一講述了一番,詳盡之處,連一日痛幾回都說得清清楚楚。
慧真待杜雅雯說完後,點了點頭道︰「貴友此疾,乃是早年踫傷額頭所致,雖然外表不見傷,但內里受損,卻是無法一時痊愈的。」
慧真的分析與杜雅雯知道的實情幾乎一般無二,這讓原本還有些懷疑的杜雅雯立刻打消了心中那一丁點兒不信,幾乎讓她把慧真當成當世神醫了。
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杜雅雯笑道︰「師太倒是說對了八九分,我那友人,的確是年輕時傷過頭,還請師太指點一下治愈的法子。」
慧真冷冷地道︰「貧尼可以開一張方子,夫人且拿回去照方抓藥,按劑量服用,或可暫緩貴友的舊疾,但若是要治愈,只怕不易。」
杜雅雯忙點頭道︰「能暫緩已是萬幸了,若真能使她免除病痛,我定當厚謝師太。」
慧真也不言語,立在一旁的年輕尼姑卻熟門熟路地拿過小桌上的墨和硯台,慢慢地研磨,片刻後墨成,慧真提筆在紙上書寫起來,很快一張字跡雋秀的藥方便寫好了,藥名、用量、服用禁忌,無一不詳細十分。
墨干後,慧真拿起藥方,遞給那位年輕尼姑,再由她將藥方轉交給了杜雅雯。
「這藥方只針對貴友之癥,若是換人服用,還請再找貧尼重新開方子才好。」慧真淡淡地解說道。
杜雅雯示意承謹接過藥方,然後點頭笑道︰「這是自然,多謝師太了。」
承謹收起藥方後,從袖子里拿出一個綢緞布包來,布包沉甸甸的,一看就知道里頭裝的銀兩不少。
「這是我對貴庵的一點兒心意,還望師太笑納。」杜雅雯笑了笑道。
慧真垂著眼冷冷地道︰「夫人客氣了。」話雖如此,卻並沒有開口拒絕那些銀兩。
那年輕尼姑伸手接過了布包,放進了供桌一側的功德箱里。
杜雅雯見此行的目的達到了,便也不再逗留,起身對慧真道︰「如此,我等便不打擾師太靜修了。」
慧真此刻卻像是入定了一般,垂著眼,手里拿起木魚,冷清而有節奏地敲了起來。
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杜雅雯並沒有覺得不愉,只覺得出家人的怪癖還真是不少。
那年輕尼姑將清語等人送出了大殿,直送到那石梯處才回轉。
清語一行人沿著石梯往山下走,來時覺得十分漫長且難行的石梯,回去時卻變得分外輕松。
杜雅雯心情很好,一路跟承謹有說有笑的,清語的心情卻十分不好,一直氣鼓鼓的,就算杜雅雯故意逗她說話,她也盡可能撿簡單的說,絕不多說一個字。她是在用這種沉默的方式抗議,抗議為老不尊的安國夫人居然欺騙自己。
「我出個謎題,你們猜猜看。」杜雅雯樂呵呵地看了清語一眼,對承謹和柳香以及那位提著食盒的丫鬟笑道︰「猜對了有獎哦。」
承謹是跟了杜雅雯十幾年的人,自然知道她要做什麼,忙裝作一臉興奮地配合道︰「當真?奴婢可要猜上一猜了。」
杜雅雯看著清語那張悶悶不樂的臉,笑道︰「謎面是茶壺,謎底是咱們當中的一個人。」
「……」清語深感自己被打敗了。
這謎題一出,其余幾人都齊刷刷地朝清語看了過來,一個個憋笑憋得臉頰通紅。
那提著食盒的小丫鬟生怕漏掉了獎勵似的,忙道︰「奴婢知道了,是宋六小姐對不對?夫人,奴婢答對了沒有?可有什麼獎勵?」
清語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悶悶地將頭轉向別處,任她們拿自己說笑。
這時杜雅雯又逗那小丫鬟道︰「哦?那你說說,為什麼是她呀?」
那小丫鬟猶自不知自己跳進了夫人的挖的大坑里,還興高采烈的地道︰「茶壺嘛,嘴翹得高高的,就像……」說到此處,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上當了,見眾人沒有形象地大笑起來,又見被自己比成了茶壺的宋六小姐正背對著這邊,低著頭身子抖得厲害,顯然是氣壞了,頓時一張小臉嚇得煞白,一臉畏懼地道︰「奴婢錯了,求宋六小姐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清語背著身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怪她,那小丫鬟這才松了口氣,又朝杜雅雯道︰「夫人這回可坑苦了奴婢,還好六小姐不惱,只是不知夫人有何獎勵?」
這丫頭,還惦記著獎勵呢。
安國夫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點頭道︰「就獎勵你今兒伺候宋六小姐一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