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到場觀禮的女賓人數大大地超過了預計,侯府根本沒有準備足夠多的席面,所以儀式結束後,作為正賓的安國夫人,不得不出面牽頭,跟上官氏和鄭氏一起,領著眾多賓客去飄香樓用午膳。
片刻過後,賓客們呼啦啦地散了個干淨,安和園的正廳里便里只剩下太夫人、姜氏、宋元義,還有清語的一眾姐妹們了。這種正經的儀式,是沒有姨娘們出場的位置的。
太夫人一直樂呵呵的,一臉的紅光滿面。今兒她是出了大風頭了,那些個女賓們,臨走時誰不上前來奉承幾句?縱然太夫人到了這個年齡,早該勘破人間百態,對名利視如浮雲了,但心里頭到底是高興的。自己的兒孫被人夸贊追捧,哪個做長輩的能不與有榮焉?
「你們幾個小的,去給你六姐姐敬茶吧,也沾沾喜氣。」太夫人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對那幾個還沒及笄的小姑娘道。
這算是及笄禮的最後一道程序了,也是最可有可無的一道程序︰家中未成年的妹妹給今日及笄的姐姐敬茶,取請這位已經成年姐姐多多照顧、教導之意。
並不是所有未成年的妹妹都願意向姐姐敬這杯茶的,所以這道程序一般不會在賓客面前進行,免得暴露出了姐妹間的不和。
清語之前也听安國夫人說過這道程序,她以為以自己在侯府眾姐妹中的人緣,大概也只有清緲會向自己敬這杯茶,卻沒想到第一個端起茶杯向自己敬茶的人,竟然會是老七清秀。
「六姐姐的才名如今可謂是家喻戶曉了,妹妹們以六姐姐為榮,清秀在這里以茶代酒,敬六姐姐一杯。」清秀臉上帶著笑,端著茶杯走到清語身前,身體微微前傾,將茶杯舉過眉心,以呈遞的姿態舉到清語身前。
清語有些愕然,完全沒想到清秀竟然會這麼捧自己的場,接過茶杯後,還有些怔怔的,不過卻立即回過神來,對清秀笑道︰「七妹妹太客氣了。」
說罷端起茶杯送到嘴邊,正要喝時,卻嗅到茶水里頭竟然有一絲不屬于茶葉的氣味。
宋六小姐不擅品茶,這是整個侯府幾乎人人都知道的秘密,誰不知道她把份例內的好茶葉都賞給了下人?別人送的茶葉也都放在漆器盒子里,全過上油漆味兒了?曾經還有不少人嘲笑過她暴殄天物,牛嚼牡丹。是以,誰會知道如今的清語,不僅喜歡喝茶,更是個茶道高手呢?
見清語端著茶杯遲遲不肯入口,清秀臉上的微笑變成了冷笑,陰陽怪氣地道︰「六姐姐這是怎麼了?莫非是清秀敬的茶入不得口?還是六姐姐不肯給清秀這個面子?」
清語抬眼看向清秀,見她臉上除了冷笑,看不出其他神色,心里也拿不準這茶到底有沒有問題,只得勉強笑道︰「七妹妹言重了。」然後又將茶杯端至唇邊,湊得越近,那股子不屬于茶葉的奇怪味道便越是濃郁,清語皺了皺眉,對清秀道︰「七妹妹,非是我不喝,而是這茶有些味道,不如你換一杯吧?」
清秀臉色一變,沉聲道︰「六姐姐好大的架子,妹妹敬的茶竟然也能叫人換?莫非是一朝得道,便認不清自己的本分了?當年清秀向四姐姐和五姐姐敬茶時,她們也沒叫清秀換過還是,六姐姐覺得母親備下的茶水,不合你的口味?」
這幾句話說得就有些重了,主位上的太夫人臉色沉了下來,目光不喜地看向清秀,覺得平日里挺乖巧的七丫頭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刻薄起來。太夫人此時當然不會責怪清語,清語可是今日的功臣,而且這些日子以來,清語每次來安和園晨昏定省時自己也多有注意她,不像是個故意挑事兒的人,她說那茶味道不對,大約就是真的不對。
宋元義和姜氏的臉色也有些發沉。
宋二老爺不高興的原因跟太夫人一樣,覺得清秀有些咄咄逼人了。姜氏則是目光不善地看向那兩位庶女,心中暗惱︰好好的你兩姐妹往死里斗就是了,牽扯我干嘛?
「六姐姐若是要喝妹妹敬的茶,便是這杯了,若是六姐姐不賞臉,那清秀也無話可說。」清秀咬死了不肯換茶。
清語眉頭緊鎖,在喝與不喝之間猶豫徘徊,按理來說,妹妹可以不給姐姐面子,不來敬茶,但是做姐姐的卻不可以拂了妹妹的美意,但凡敬茶,必須是要喝的,否則傳出去,尊老愛幼的美名里頭,愛幼那一項可就沒了。
宋元義見清語為難,心中也起了疑,如果是以前的清語,或許真會故意刁難自己的妹妹,可如今的清語是真的懂事了,絕不會做出這種不體面的事情來,那麼茶水是真的有味道了?如果是真的,姜氏這個嫡母當得也太失德了,居然在女兒及笄禮這樣的大日子上,拿壞掉的茶葉來觸霉頭。
「清語,把茶端給為父看看。」宋元義沉著臉道。
清語咬了咬唇,看了一眼清秀鐵青的臉色,將茶端給了宋元義。
宋元義端著茶杯放在鼻端仔細聞了聞,隨即臉色黑沉得如鍋底一般,冷冷地道︰「清語留下,其余的人都去用膳吧。」
見宋元義下了逐客令,其余人等即便心中好奇,也只能紛紛離去,片刻後,安和園的大廳里便只剩下太夫人、姜氏、宋元義和清語,以及他們身邊伺候的人了。
待所有人都走完後,宋元義才一臉沉重地道︰「幸好賓客們都走了,不然咱們侯府還真的是丟人丟大了。海棠,去廚房捉一只雞來。」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臉色皆是劇變,通常這種情況下捉雞來,目的只有一個,驗毒。
「老爺是何用意?難道懷疑妾身在茶水里下毒不成?」姜氏黑著臉,陰沉沉地道。
宋元義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為夫並沒有說茶水里有毒,也並沒有說毒是夫人下的,夫人此刻站出來說這些,未免為時過早。」
姜氏冷哼了一聲,沒有再接話。太夫人卻著急地道︰「老2,怎麼回事,茶水有問題?之前客人們喝的,可也有問題?」
宋元義微微欠身道︰「娘,您不用擔心,先前給客人們飲用的茶水兒子也吃了,沒有異味,而且這杯茶也只是有些怪味道而已,不見得就是有毒,興許只是茶葉壞了。」
但願只是茶葉壞了,宋元義心道。
片刻後,海棠親手拎著一只雞進了大廳,宋元義走下座位,隨意點了大廳里伺候的兩個婆子上前來,命她們灌那只雞喝了一半的茶水。
不過一盞茶工夫,先前還比較安靜老實的那只老母雞,頓時開始沒命地撲騰起來,那力道大得兩個婆子都有些按不住,而且那叫聲,听著滲人無比,哪里還像是雞叫,簡直跟鬼哭狼嚎差不多了。眾人听得心中直發毛,這會兒如果還有人說那茶水沒問題,估計大家都會說她瞎了。
漸漸地,那只雞撲騰的力度越來越小,叫聲也越來越弱,最後只能癱倒在地,張著嘴吐氣,卻一聲也叫不出來了,不過小眼楮卻始終睜著,肚子也一直一鼓一鼓的,向眾人昭示︰我還活著。
宋元義臉色鐵青,看向姜氏,恨聲道︰「姜靜柳,你還有何話可說?」
姜氏憤然地起身,大聲道︰「不是我做的,我為什麼要有話說?」
「不是你?你有臉說不是你?今兒的儀式哪一樣不是經你手操辦的?若不是你,還能是誰?」宋元義新仇舊恨齊齊涌上心頭,憤憤地吼了一句後,又轉頭看向洪嬤嬤,冷笑道︰「莫不是又是你指使的這個老毒婦下的手?」
「你血口噴人」姜氏似是受了極大的屈辱一般,臉上委屈與憤怒兩種表情交織著,雙目通紅,哭喊道。
宋元義卻根本不理她的辯駁,而是指著洪嬤嬤,直接轉臉對著海棠道︰「你去叫幾個壯實的婆子進來,把這老毒婦拖出去打死,拖遠些,莫要髒了安和園。」洪嬤嬤一听這話,頓時嚇得癱軟在地,自家女兒被打死的慘狀還清晰地留在她的腦海中,如今這悲慘的命運就要輪到她了嗎?
見他動真格的了,姜氏這會兒也不敢再爭硬氣了,忙上前一把拉住要走的海棠,轉臉朝著宋元義哀求道︰「老爺,真的不是我做的,這事兒真的不是妾身指使的,跟洪嬤嬤也沒有關系,求老爺看在妾身為老爺生兒育女二十幾年的情分上,饒了她吧,妾身以性命擔保,真不是她做的。」
洪嬤嬤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只委頓在地,掩面痛哭。
主位上的太夫人,揉著太陽穴一個勁兒地哀嘆︰「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哪。」嚇得她身邊伺候的嬤嬤趕緊給她捶背揉胸口,生怕一下子把老太太氣出個好歹來。
宋元義皺著眉,目光在洪嬤嬤和姜氏兩人身上來回掃了幾圈兒,見這兩人的臉上只有委屈和哀痛,卻沒有做了壞事應該有的心虛和惶恐,看來這事兒的確疑點頗多,姜氏雖然沒什麼大智慧,而且做事也的確是顧前不顧後,但應該不至于糊涂至此啊,今日不管出了什麼紕漏,她這個做嫡母的總是月兌不了干系,她要害清語什麼時候害不行?偏偏要選在今天?
但是,如果不是姜氏,下毒的人又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