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安孟本就心中有愧,雖然如今被連降了數級,心中一片苦澀,但也覺得是自己咎由自取,于是出列跪地應道︰「臣遵旨,臣叩謝皇上隆恩。」
看著一瞬間仿佛老了好幾歲的姜安孟,皇帝心中也有些不忍,這個人雖然怯弱了一些,且立場不夠堅定,有些風大隨風雨大隨雨,平日里也跟幾個朝中權貴走得太近,但除此之外,這人還真沒什麼大毛病,貪污舞弊什麼的,都是控制在自己和百姓都能接受的範圍內的,如果不是今日之事,讓自己著實地惱了他,自己也不會一下子把他連貶數級,貶出京城去。
天子之怒,總得有人承擔的。
罷了,將他貶去任上磨練個幾年,讓他明白一下做人的道理也好,皇帝暗暗地嘆了口氣,對姜安孟道︰「至于你府中一切,暫時維持原樣,你若在任上表現得好,自然會有再回京之日。」
要知道,朝中官員的住宅都是皇帝按官職品級賜下的,一品大員住的宅子和四品官員住的宅子,那規模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姜安孟從前是一品,如今貶為四品,那宅子不知道得縮水多少倍,如今皇帝一句話,保留了他的府邸,這樣一來,府中的老老少少便不必淒惶地搬家了,還可以安安穩穩地住在原處。可見皇上是念了舊情的。
姜安孟雙目通紅,伏地叩首道︰「臣多謝皇上隆恩,臣雖萬死無以為報。」
皇帝擺了擺手道︰「朕也不用你萬死,好好做你的官,對得起百姓,便算是對得起朕了。」他說罷又轉向姜氏,沉聲道︰「至于宋夫人,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姜氏模不準皇帝問這話的用意,只得伏地應道︰「回皇上,臣妾有罪,可那李氏原本就是戴罪之人,臣妾雖然有罪,理當罪不及家人,還望皇上明察。」
皇帝冷哼了一聲道︰「罪不及家人?姜氏,你可真是說得出口你可知被你害死的李氏,乃是朕的救命恩人,當年曾于李皇後手中救下朕與子文兄弟二人,此事不僅有朕知曉,便是太後娘娘,也是知曉的,你謀害了朕的救命恩人,還敢說罪不及家人?朕誅你九族都算是輕的。」
姜氏被嚇得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誅九族,多麼可怕的字眼,當年李氏一族謀反,所獲之罪也不過是誅三族罷了,那李玉卿何德何能,竟然是皇上的恩人?一想到自己的兒子和女兒可能會被自己連累,性命不保,姜氏頓時覺得手腳發麻,渾身無力,只伏在地上哽咽道︰「求皇上開恩,有道是不知者不罪,臣妾原不知她是皇上的恩人……」
皇帝眼里沒有絲毫笑意,嘴角卻微微勾了勾道︰「不知者不罪?好一個不知者不罪。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朕就告訴你,你犯了什麼罪。姑且不論李氏是不是朕的救命恩人,只當她是個普通的罪婦吧。即便如此,你的罪行也不輕。往小了說,你是犯了七出之條中的妒忌這一條,你妒忌她才學人品勝過你良多,便處處加害于她。姜氏,你可承認?」
姜氏被說得啞口無言,哆嗦著半跪半趴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皇帝也不等她應答,又冷冷一笑道︰「再往大了說,先帝曾有明確的聖旨,除開李氏本族的女眷,其余三族以內的,發賣為官奴,你竟敢因為私怨便將充作官奴的人賣去了青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置先皇的聖意于不顧,這是欺君罔上你還敢說你不知者不罪嗎?若不是你出于妒忌,害她性命,朕必然已經尋到了她,也能報了當年的救命之恩了。姜氏,你還有何話可說?」
皇帝給姜氏羅織的罪名不可謂不重,但卻字字句句在情在理,讓一向喜歡詭辯、且素來愛把責任都推倒別人頭上的姜氏說不出半個「不」字來。
「臣妾無話可說。」半晌後,姜氏才低聲地應了一句。
皇帝把目光轉向宋元義,又道︰「至于宋卿家,治家不嚴,知情不報,按理你與姜氏本應以同罪論處,不過朕念你事發時人在任上,又不是主謀,所以只要你立即寫下休書,朕便不治你治家不嚴之罪。」
宋元義听聞皇帝此言,心中亂作一團,休妻,他的確是早就想過,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休妻,他卻是萬萬沒想過。不知為何,他此刻腦子里只回響著姜氏之前說過的一句話︰「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可我偏不各自飛,就算是死,我也得守著你。」
此生,他已經負了一個對自己深情一片的女子,難道還要再負一個?思慮片刻後,宋元義把心一橫,叩首道︰「罪臣多謝皇上隆恩,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皇上饒恕,只求皇上準罪臣與拙荊同罪。」
皇帝倒是沒有什麼意外,他是知道宋元義的秉性,所以故意這麼一說的,就是等他當堂激怒自己呢,聞言冷笑了一聲道︰「好個情深意重的宋卿家,如此,朕便準你所奏,來人,將宋元義和姜氏打入天牢,待朕想好怎麼懲處了,再行決斷。」
皇帝心中對宋元義到底是有氣的,畢竟李玉卿是死在他府里的,若不是他治家無方,又怎麼會出這種事情?要罰他吧,怕罰得重了,離了心可就不好收攏回來了,貶官吧,他一個三品的官職,再貶的話又得去任上了,三年後才能召回來,想來想去,也就只能把他扔去天牢里,好生嚇唬嚇唬他,以消自己的心頭之恨。
皇帝話音剛落,一直未曾吱聲的宋元罡站了出來,躬身道︰「皇上,且容微臣勸他一勸。」
皇帝點頭道︰「也好,宋愛卿再好生勸勸令弟吧。」
宋元罡又是一禮道︰「謝皇上。」
說罷,這才行至跪在地上的宋元義身旁,彎嘆道︰「二弟,你可別在這種時候犯糊涂犯倔啊,這二弟妹做事向來沖動不講理,你瞧瞧,這回害了她的娘家不說,還要害了咱們宋家,皇上開恩,不追究連帶責任,你還不知感恩?再說,二弟妹這些年待娘如何,難道二弟心中沒個分寸?除了你們新婚那幾年,其余時候她有幾天去晨昏定省過?這樣不忠不孝的人,你還留在身邊作甚?二弟呀,你還年輕,前途不可限量,切不可意氣用事。听大哥一句勸,該舍的,就要舍。」
宋元罡雖然心中著急,但是他素來習慣了說話不疾不徐,輕言細語,所以旁人倒听不出他話里的焦急和憤慨來,只有跪伏在一旁不遠的姜氏,被宋元罡那一番看似溫柔平和的話臊得無地自容。
宋元義也听得有些動容,姜氏對自己的母親的確一直是陽奉陰違的,自打有了清雅之後,她便一直稱病不去晨昏定省,論及一個孝字,她是宋家三個媳婦兒里頭最差的,連庶出的三弟家的鄭氏都比不上。
只是,她再有諸多不是,卻始終是自己孩子的母親啊。
宋元義雙目微紅,抬頭看向自己的大哥,哽咽道︰「大哥,以後母親就要靠您來照顧了……」
宋元罡聞言一愣,頓時明白自己這位弟弟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于是不由得失望地嘆了口氣,朝他點了點頭,然後退回到了朝臣的隊列里。
皇帝朝著大殿兩旁的侍衛點頭道︰「把宋元義和姜氏先押下去吧,另外宋元義的妾侍和兒女,也悉數押入大牢,听候發落。」
這時,一直沉默著的姜氏突然抬起頭來,高聲道︰「皇上,千錯萬錯都是臣妾的錯,求皇上饒了臣妾的孩子們吧,他們是無辜的。」
皇帝被吵得腦仁兒疼,把手一揮道︰「趕緊帶下去。」
侍衛們不敢怠慢,忙連拖帶拽地把掙扎不休、吵鬧不停的姜氏提了出去,不過對一直沉默著的宋元義卻十分客氣,沒有對他動粗。
清語自然也不能幸免,兩名侍衛站在她的身側,卻又都抬頭看向皇帝,等待他的進一步指令,畢竟這位宋六小姐不是別人,是皇帝救命恩人的後人,興許皇帝會區別對待也說不定。
皇帝卻看也不看清語,朝著那兩名侍衛冷冷地道︰「朕說的話你們听不明白嗎?還不把人帶下去?」
朱子文有些著急地喚了一句︰「皇兄」
皇帝轉頭看向他,問道︰「子文有話要說?」
朱子文只得將焦急按捺回了肚子里去,正色道︰「既然宋六小姐是當年救命恩人的女兒,皇兄為何不網開一面?」
皇帝看了朱子文一眼道︰「恩情歸恩情,律法歸律法,怎可混為一談。」
朱子文神情一凝,顯然不明白皇兄為何突然變卦了。
這時朱子優大聲道︰「皇兄所言極是,雖然那位李氏對皇兄和子文有恩,可她畢竟是叛逆的余孽,定然也是對大楚王朝的基業有諸多不滿,指不定就是跟宋大人勾結在一起,圖謀造反。至于這位宋六小姐嘛,自然是逆賊之後,按律當斬,豈能放過?」
皇帝冷冷地瞥了朱子優一眼道︰「若說別人造反,朕倒有可能會信,若說這個人要造反,朕說什麼也不會信,子憂說話還得有憑有據才行,畢竟她是朕的救命恩人,豈是任誰都能污蔑的?」
嘎……
朱子優啞了,方才是誰說「恩情歸恩情,律法歸律法」的?
這才真是州官可以放火,百姓不許點燈啊,但又能怎麼樣呢?畢竟他才是一言九鼎的皇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