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禧堂。
王夫人素常歇在正室東邊的三間耳房內,並不在正室里。趙姨娘和周姨娘並幾個丫頭婆子都在身邊伺候著,王夫人坐在炕上,手里拿著一串念珠,嘴里念念有詞的,小丫頭來報︰「姨太太來了。」王夫人忙說請,薛姨媽已一頭走了進來道︰「姐姐做什麼呢。」王夫人忙讓坐,因問道︰「寶釵怎麼沒來?」薛姨媽道︰「我因有事和姐姐說,讓她園子里看寶玉去了。」王夫人听著薛姨媽的話音,忙看了玉釧一眼,玉釧和兩個姨娘丫頭們都退了出去。
王夫人攜著薛姨媽上炕坐著,玉釧倒上茶來,退出去時關上了門。王夫人道︰「妹妹有什麼事?」薛姨媽道︰「還不就是寶丫頭和寶玉的事。」王夫人恨恨地道︰「本來我是想著正面得到老太太的同意,這樣寶丫頭進門還容易些,現下看來老太太的心思都在林丫頭身上。」
薛姨媽道︰「寶丫頭過了年可就十八了,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姐姐這里若是做不了主,蟠兒提了幾家都是極富貴的,姐姐給我個準話,若是不行我就讓蟠兒去應下了。」王夫人忙道︰「妹妹急什麼,寶丫頭可是我相中的媳婦,馬上就十五了,到時我進宮和娘娘一提,娘娘下旨賜了婚,老太太也沒法子更改,到那會兒憑她是誰都越不過寶丫頭去,林丫頭的事你放心,我早就有了準備,如今正辦著呢。」
薛姨媽道︰「娘娘自小養在老太太跟前,寶玉的婚事會不會看老太太的意思……」王夫人道︰「那可是我的親生女兒,你就放心吧,那林丫頭一臉的狐媚樣子,我可看不上,若是寶玉跟她在一起,還能認得我這個做娘的,寶丫頭又賢惠,又能勸著寶玉上進,我可是早就相中了,嫁了過來,便讓寶丫頭幫著我管家,一家子婆媳和睦才能興旺呢。」
薛姨媽方放下了心,因听著王夫人的話音,問道︰「寶丫頭過門管家,鳳兒怎麼辦?」王夫人道︰「鳳丫頭本來就是大房那面的人,寶丫頭進了門,鳳丫頭自然要回大房里去。」薛姨媽道︰「是了,鳳兒原是大房那面的人,不過是借過來管家罷了,若是寶玉成了親,自然是寶玉媳婦管家,不過她和大太太向來不睦,回去可是要受委屈的。」
對于刑夫人,王夫人可是一臉的瞧不起道︰「大太太不過是個填房,一個窮官家的女孩罷了,咱們家可是四大家族的王家呢,大太太敢給鳳丫頭什麼氣受,何況老太太一向喜歡鳳丫頭,也不會看著她受委屈的。」
薛姨媽道︰「還是姐姐想的周到,我也並不想寶丫頭進了門,妯娌兩個因管家之事再發生什麼分歧才好。」王夫人道︰「寶丫頭渾厚著呢,鳳丫頭也不是那願意計較之人,我十五就進宮請娘娘的旨意,你只管在家里給寶丫頭縫嫁衣備嫁妝就是了。」
薛姨媽點點頭︰「姐姐進宮也不能空著手不是,我家里有一套上好的珍珠首飾,一百零八顆珍珠俱都一樣大,個個渾圓,那可真正是價值連城啊,原就是進貢的,姐姐拿去獻給娘娘,娘娘便自已不戴,趕上什麼大事獻給太後,太後必定喜歡。」
王夫人心下歡喜,忙應下,至晚間,薛姨媽果然親自送了珍珠掛鏈來,王夫人打開一看,真是寶貝,粒粒都發出淡黃色的光,真正的上品,心中也越發堅定了娶寶釵為媳的信念,一出手就是價值連城的物件,嫁妝里還指不定會有什麼好東西呢。
哼,林丫頭有什麼,不過一介孤女罷了,徒有個身份,她倒也有些東西在府里,不過養了她這些年,用她的東西可也不為過,誰還能白養個人在府里呢。到時娶了寶釵,然後再打听著富貴之家聘出黛玉去,黛玉的嫁妝自有老太太的體已,便花費也花不多少,還能得了極多的聘禮。
王夫人這里正打著好主意,想像著寶釵嫁過來後,把嫁妝一一拿給她看,看她喜歡什麼便留下,不禁樂出聲來,道︰「還是寶丫頭好,若是那林丫頭,還不得把好東西都給了老太太。」趙姨娘在外間听了這話嚇了一跳,太太這是說什麼呢,薛家又給太太什麼好物件了。
次日,趙姨娘服侍著王夫人吃過早飯,因無事便退了出來,見左右無人瞧見,便進了園子來看探春,探春見姨娘來了,心里高興,面上也不敢表露出來,侍書倒上茶來,趙姨娘道︰「姑娘玩去吧,我和三姑娘說幾句話。」探春道︰「環兄弟可上學去了?」
趙姨娘提起兒子便樂的合不攏嘴︰「自從上了學,環兒可跟以前不一樣了,也不胡鬧惹禍的,如今用功著呢,天天晚上回來還看書,都打更了也不睡,讀書是好,我也怕他熬壞了身子。」探春听說賈環如今愛讀書了,也是高興,說道︰「環兒不讀書時姨娘發愁將來沒個好出路,如今好好讀書了,姨娘還是發愁。」
趙姨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我也是太心急了,前兒個我听老爺說,學里的太爺說環兒將來一定能有出息。」探春也很為弟弟高興,道︰「我又攢了幾吊錢,你拿了去給環兒做幾件衣裳,在學里不比家里,那些個宗族子弟都是勢力小人,環兒穿的不好,該讓人瞧不起了。」說著便喊侍書拿錢,侍書從匣子里拿出來交給趙姨娘。
趙姨娘眼中含淚,接過錢︰「可委屈了姑娘跟著我受委屈了。」探春也落下了淚道︰「只要姨娘和環兒好,又有什麼可委屈的呢。」趙姨娘又道︰「前幾日林姑娘讓雪雁又給環兒送了幾部書,還有一塊好墨,環兒喜歡的什麼似的,還說里邊有個什麼貼子是個孤本,極珍貴的,我也不懂,你去見林姑娘可要替我和環兒謝謝她。」探春心中感激,眼中流淚道︰「林姐姐待環兒跟親弟弟一樣,連我都比不上。對了,姨娘來找我有事?」
趙姨娘忙打了自已一下道︰「看我這記性,還真有點事,我也不知我的想頭對也不對,我說你听听。」說著就把薛姨媽來找王夫人,姐妹兩個在屋子里商議半天,晚間薛姨媽又給王夫人送過來一個匣子,王夫人月兌口而出的那句話都學給探春听了。
探春想了想︰「寶姐姐好,若是林姐姐就會給了老太太,看樣子是寶姐姐家又進給太太什麼珍貴物件了。」趙姨娘道︰「我只怕太太和姨太太又有什麼要算計林姑娘的事,你且提醒著林姑娘小心些,我先回去了,別太太再找我。」探春也忙起身送了趙姨娘出門,眼看著趙姨娘出了院子,回身便叫侍書拿衣裳來到了瀟湘館中。
探春來的時候黛玉正在給賈母縫個抹額,看著已做了一半了,探春拿在手里,心里敬佩,口中說道︰「姐姐的針線活可越來越好了,這顏色料子選的都不錯,老太太必定喜歡。」黛玉一面讓坐一面看著探春笑道︰「你可不常夸我呢,可有什麼事嗎?」
探春道︰「可真是什麼也瞞不過你,剛剛姨娘來找我了,說姐姐又給環兒好東西呢,環兒長大了若是不孝順姐姐,我和姨娘都不能容他。」黛玉撲哧一笑︰「你胡說什麼呢,環兄弟不過一個小孩子家,常提醒著姨娘勸他自已上進才好。」
探春看著黛玉天真的笑容,便將趙姨娘的話學給黛玉听,自已又說︰「姐姐也常去太太那里請安吧,將來只有太太才會為難姐姐,你瞧寶哥哥平日里怕太太的樣子,到時敢為姐姐得罪太太嗎。」
黛玉一時被探春的話說住了,猛的想起金釧和晴雯來,她倆的死或多或少的都和寶玉有關系,寶玉整天自詡為護花之人,可連個丫頭也護不住,若是自已嫁了他,將來與太太發生分歧,寶玉能護得住自已嗎?探春見黛玉不說話,忙問道︰「姐姐怎麼了?」黛玉道︰「沒什麼,我不過是想起了金釧和晴雯罷了。」提起了這兩個人,探春也有些難過。
黛玉說道︰「三妹妹,不是我不常去給太太請安的,每次我一去,太太就讓我回來,說我身子不好,不用每日去請安,有時我去太太那里,正踫上姨媽和寶姐姐也在,姨媽倒罷了,看著太太摟著寶姐姐像親女兒一樣,心里著實不好受,若是我也有娘,哪還用羨慕別人趴在自已的娘懷里。」
探春看著黛玉已哭了出來,忙拿帕子給黛玉擦淚︰「是我惹姐姐傷心了,寶姐姐許是故意當著你面和太太親熱的,姐姐該心中有數才好,即知是故意的,又何必為她傷心。」
黛玉道︰「就算是心里明白,寶姐姐故意在我面前和太太姨媽親熱,我心里也是不好受,三妹妹,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你多幸福啊。」探春听著黛玉的心里話,也很難過︰林姐姐,你只知道我父母雙全,又有個弟弟,你哪里知道我的處境也未必就是比你強呢。
探春陪著黛玉哭了一會兒,才勸好了黛玉,紫娟打來了水,服侍著姐妹二人洗了臉,重新梳妝打扮。黛玉言道︰「三妹妹,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以後定會常去給太太請安。見到姨娘幫我道謝。」探春說道︰「姐姐又說客氣客了,沒有姐姐的幫助,環兒哪能進步如此之快,說來是我和姨娘要感謝姐姐呢。」黛玉道︰「咱們自家姐妹不必這樣。」姐妹二人又閑聊了會,探春方回自已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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