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得了銀票,起了個大早裝扮起來,站在穿衣境前試穿誥命服裝的時候,身子微微搖晃,丫頭忙扶住了說道︰「太太臉色不太好呢,請個大夫瞧瞧再進宮吧。」王夫人哪里等得,元春的事情才是第一重要,不過是疲勞些罷了。
王夫人知道元春一定會著急,知女莫若母,這不一大早就進宮來了,抱琴早等在宮門口,見王夫人來了也舒了口氣,王夫人隨抱琴進了內殿看元春穿的整整齊齊的站著,正焦急的等著,正要見禮,元春忙道︰「母親不用多禮,銀票帶來了嗎?」
王夫人從懷中取出一大把的銀票,說道︰「娘娘著急了吧,太後催你了嗎,沒怪罪你吧?」元春將銀票遞給了抱琴,抱琴一五一十的數了起來,元春向著王夫人說道︰「可不是催嗎,昨晚上太後還打發人過來說,若是今兒再不送來,也用不著了,好在母親趕上了。」
抱琴數完銀票,回道︰「娘娘,正好五十萬兩。」元春說道︰「抱琴,拿上銀票,咱們去太後宮里,母親這就回去吧。」也沒等王夫人答話,一大群宮女太監像陣風似的隨元春直奔太後的福壽宮而去。
王夫人失落極了,母女兩個一個月才能見上一面說上小半個時辰的話,今兒沒說上幾句話就讓先回去。王夫人垮下了一直端著的肩膀,一陣暈眩襲來,玉釧扶著一邊,感覺到身上來自王夫人的重量,抬頭細看太太,臉色是那麼蒼白,怎麼仿佛一向端莊的太太突然蒼老了許多,連眼角額頭的皺紋看的都格外清楚。
向宮外走的這一段路,王夫人完全是無意識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兩條腿只是機械地隨著玉釧向前行,主僕兩個好不容易出了宮門,就有家里的僕人奔過來迎接,周瑞家的看太太神色不對,也不及細問,和幾個婆子七手八腳的把王夫人抬到車上,王夫人閉上了眼楮,極虛弱的倚在車里,連坐直的力氣都沒有。
王夫人病了,太醫說是過度勞累,心神俱疲,賈母心里明白王夫人的病因,接二連三的幾件大事把王夫人打垮了,二太太也就這麼點心胸罷了,這點子事比起當年國公爺在外南征北戰,自已擔驚受怕的可差的遠了。賈母不知道王夫人在鳳藻宮的遭遇,若是知道了她會更暢快。
王夫人心里清楚,幾件大事連著發生確實是讓自已費盡了心思,但這些事情加在一起,再怎麼忙亂受累也比不上今兒在鳳藻宮里受到的漠視。
為了女兒做這皇貴妃,王夫人這個母親真的是心力交瘁,起了個大早進宮,原以為元春就算不問問自已怎麼樣,也會問問寶玉的婚事。沒想到,元春連一句話都沒有問,拿了銀票只顧著去太後那里討好。這究竟是貼心的女兒,還是來討債的。
每個孩子都是一出生就被老太太抱過去養著,王夫人雖是生母,也沒親自教養過一個孩子,心里早就對賈母充滿了怨恨,如今她又想做主寶玉的婚事,連孫媳婦都想操縱,那自已豈不是孤家寡人嗎?
為了寶玉的婚事,婆媳倆斗智斗勇的,終于以王夫人的壓倒性勝利而決出。黛玉連寶玉的邊都沾不上,還要被聘出去。可經過了今天的事,王夫人有些迷惑了,為寶玉找了個有錢的岳家,到時寶玉會不會也變成元春那樣,只認得錢,連親娘都忘了?
賈母雖然同意了寶玉寶釵的親事,心里常常惴惴不安的,黛玉是個女孩子,再怎麼傷心難過也只會認命,一句閨閣女子哪能私定終身,這樣一頂帽子扣下來,黛玉自然無話可說,只要叮囑紫鵑好生服侍著,防著黛玉生病即可。
可是寶玉怎麼辦呢,從小像心肝一樣的在身邊長了這麼大,感情自然比對黛玉還要深厚幾分,若他知道了,哭著來哀求要娶林妹妹,到時難保自已心疼寶玉會答應下來。
可是二太太說已和薛家有了約定,不管是什麼身份都不能娶了黛玉,還有保人做證,這可如何是好。
正想著,丫頭來回襲人來見老太太,襲人隨著琥珀到了內室,跪下就哭了,賈母不知何意,命琥珀拉著她起來問道︰「好端端的哭什麼?。」
襲人道︰「方才太太叫了奴婢過去說已經給二爺訂下了親事,女方就是寶姑娘,奴才想著,有些事不能再隱瞞下去,所以回了太太,太太讓奴才再來回老太太一聲。」賈母道︰「你慢慢說與我听。」
襲人道︰「寶玉和林姑娘自幼一起長大,在林姑娘身上用情極深,若是知道娶的不是林姑娘,到了那天還不鬧起來。」
賈母見襲人說到心里去了,倒把往日對襲人的厭惡消了幾分。
襲人又道︰「老太太可還記得那年夏天,紫娟的一句玩笑話說林姑娘要回蘇州,寶玉大哭大鬧,說什麼都不讓林姑娘走。那會寶玉還小,尚且那樣,如今已經十五歲了,如果鬧起來,不比當年還厲害,奴婢實在不忍心二爺難過,老太太總要想個萬全的計策才好。」
賈母全明白了,寶黛之間的事情還是襲人知道的更清楚些,看來也確實低估了黛玉在寶玉心中的地位。
賈母請來鳳姐商議,鳳姐也是為難,半晌說道︰「老太太,莫不如咱們試試寶玉。」
賈母來了興致問道︰「怎麼試?」鳳姐說道︰「咱們就說寶姑娘快要出門子了,若是寶玉急了,那便好辦了。」
賈母輕輕點頭,說道︰「若是寶玉並不在意呢?」鳳姐說道︰「到時咱們再說年後也要給他娶親,看他怎麼說。」
賈母回頭叫丫頭︰「叫了寶玉來」又對鳳姐道︰「若是寶玉並不在乎娶的是寶姑娘還是林姑娘就好了,咱們也不用這麼辛苦的瞞著。」
鳳姐連忙點頭,心里卻在想︰平日里賈母常說最親的是黛玉,最喜歡的是黛玉,最疼愛的是黛玉,血緣最近的是黛玉,如今黛玉在賈母心里也不過如此,那這些賈母平日不算親,不算喜歡,不算疼愛的,血緣關系又遠的,將來有事情出來又會怎麼樣呢?
不大功夫寶玉就來到了賈母房里,寶玉給賈母請了安便坐到了賈母懷里,賈母朝著鳳姐使眼色,鳳姐道︰「寶兄弟,告訴你一件大喜事,你寶姐姐快要出嫁了。」
寶玉的神情略微有些呆滯,賈母看在眼里,喜上心頭,鳳姐卻是一幅鄙夷的神色,男人都是一般模樣,無論是老是少的。
忽听寶玉問道︰「老祖宗,鳳姐姐說的是真的嗎?」賈母歡喜道︰「你這孩子,這還有假,誰能拿待字閨中的女孩開這種玩笑。」
寶玉突然從賈母懷中跳起,一蹦三尺高,眉飛色舞的對賈母喊道︰「老祖宗,寶玉可太開心了,寶姐姐終于要出嫁了。」
賈母和鳳姐都傻了眼,呆呆的看著寶玉站在地上開懷大笑,鳳姐見寶玉樂的難以自禁,便站起拉住寶玉在身邊坐下,問道︰「寶兄弟,你和寶妹妹平日里也和睦的很,如何一听說她出嫁這般高興?」
寶玉仍然興高采烈地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為寶姐姐高興有什麼不好?」
鳳姐又道︰「看你平時和寶妹妹那麼好,還以為你會舍不得呢,寶姑娘若是嫁到別家,再想見面可就難了。」
寶玉笑容滿面的,那笑就像泉眼一般,從心底深處直透出來,覺得這一刻的到來真是稱心如意,喜氣洋洋的說道︰「見不著有什麼打緊,寶姐姐這幾日沒來我的怡紅院,我可輕松呢,她去了,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又沒什麼話好說,滿耳里不是寶姐姐說要好生讀書,將來太太只能指望你的話,就是听著襲人說些奉承話,這下好了,終于可以耳根清靜了。」
賈母沒想到一番試探下來竟然是這麼個結果,有些灰心,鳳姐卻很滿意,看向寶玉的眼神又溫柔了幾分,原來寶玉還是原來那個寶玉。
賈母非常沮喪,當初迎春要出嫁的時候,寶玉還來求過,不讓迎春出嫁,這孩子,怎麼听說寶釵要出嫁如此興奮。
怎麼辦?
鳳姐又道︰「好了寶兄弟,別得意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呢?如今你也大了,老太太已和老爺太太商量過了,過完年也要給你娶親呢,你喜歡不喜歡?」
寶玉此時笑容反而清減了許多,多了幾分感傷,鳳姐以為寶玉不願意,說道︰「原來寶兄弟不願意啊,那就算了,過幾年等寶兄弟大些再提婚事吧。」
寶玉忙攔住鳳姐的話,小聲地說道︰「誰不願意了,我幾時說過不願意的話。」鳳姐逗弄心起,說道︰「我瞧著你听說要成親的話,也沒高興到哪去,還以為你不願意呢。」
寶玉看著鳳姐,有心想問新娘可是黛玉,卻又不好啟齒,鳳姐明白過來,回頭見賈母滿臉都是失望之色,三個人都沉默了。
還是寶玉最沉不住氣,小聲的問鳳姐︰「鳳姐姐,真的要給我娶親吧?」鳳姐點了點頭,寶玉終于鼓起了勇氣,說道︰「不知老太太做主給我娶的是哪一個。」
賈母不能再沉默,咬著牙說道︰「寶玉,祖母選的是你念著的那個,定會讓你稱心如意。」寶玉心知肚明,自已心里念的是黛玉,稱心如意的也是黛玉,輕聲地說︰「謝老祖宗。」此時才知害羞,也沒告別轉身就跑了出去。
寶玉的腳步聲已遠了,鳳姐才回至賈母身邊侍立一旁,賈母長噓出一口氣說道︰「今兒試探一番反而讓人發愁,你去告訴襲人,從今兒起,別讓寶玉和林丫頭見面,不管去哪跟前最少也要有四個丫頭,絕不能讓寶玉把這話告訴林丫頭。」
鳳姐明白賈母的意思,趕忙出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