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楊笑大婚後的第三天。
天氣依舊晴好。花閑很感謝老天在她回家的日子如此賞臉。
這里是村子里很偏僻的一片莊稼地,听說解放以後,開荒得來。這片土地上有一塊土丘,土丘荒草叢生,一片荒蕪。在花閑很小的時候,听村子里最老的人們說,這里曾經有一個小廟,在抗日戰爭期間被日本人燒毀,此後成為廢墟。歲月流逝,就連那還能給人一點念想的廢墟都已被沖刷殆盡,只剩下長滿野草的黃土坡,一陣風吹來,土丘上的狗尾巴花,瑟瑟搖曳,留給一顆敏感的心些許遙遠的幻想。
收回思緒,花閑信步走向距離小土丘不遠的一處草地。入眼,是一塊蒼灰色的大墓碑,墓碑上刻著簡簡單單的幾個大字︰花德先與妻陳氏之墓。看到墓碑的那一刻,花閑的心有隱隱的痛,有淡淡的幸福。跪在墓前,手輕輕撫上那墓碑,點點輕撫碑上的字,入手冰涼,讓人感受到歲月的滄桑,感受到生命輪回的悲涼。隱藏在記憶深處的童年回憶翻江倒海般暴涌而出,眼淚也如那大壩中開了閥的江水般滾滾而落。花閑忽然有一種追隨墓中之人而去強烈的沖動。生有何歡,死又何苦?有人說,活著是一種修行,可是這麼年輕的生命要修行到何時才能得道超月兌,最終逃月兌這茫茫苦海?
或許沉浸在悲傷中的人們容易產生錯覺,她掉轉頭看向那個荒蕪的土丘,想起了一個有點讓人顫栗的傳說。傳說這個小土丘上有點邪氣的神秘。以前有一個老頭試圖將其開墾為耕地,想將他的老黃牛趕上去,結果老黃牛非常抵觸,二者僵持了很久,老黃牛抵死反抗。老頭兒死拉硬拽的把那勤勤懇懇的老黃牛趕上土丘,結果他們剛剛站爬上去,老牛便發狂奔下來,跑掉了。老頭受了一驚,慌慌張張跑下土丘,追他的寶貝老牛去了。後來,听說老頭夜里做了一個夢,夢到有人跟他興師問罪,一年不到,老頭便一命嗚呼。從此,再沒有人敢打這小土丘的主意。
想到這個或許杜撰卻有些恐怖的故事,花閑心里一個激靈。她原本膽小如鼠,可是有那麼一刻,恍惚間,她走過去,手腳並用爬上了這神秘的小土丘。
除了秋風陣陣,並沒有異樣的感覺。回頭望向那一丘黃土,里面有她最親愛的太爺爺太女乃女乃,花閑不可抑止的嚎啕大哭。
「太爺,太女乃,你們辛苦把我養大,怎忍心就這樣把我一個人遺留在這悲苦的世間呢?」花閑跪伏在那小丘上,泣不成聲。
野草只是隨風輕搖,沒有人,沒有生物能夠給花閑回應。天地間生機依舊,嘈雜依舊,悲喜依舊,只是沒有人會在意花閑。那沉睡地下的人兒可能感覺到花閑?
立在風里,花閑忽的想起大學時宿舍樓的樓管阿姨和大叔。阿姨有小小的眼楮,肉嘟嘟的圓臉;大叔有高而粗啞的嗓門,有永遠都凶巴巴緊繃著的面孔。在那個春天,在這個由這對平凡夫妻管理的宿舍樓下,有一個讓人迷醉的夜晚,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孩子,對著那個呆呆的男孩子,說了一句話︰「畢業以後,我們結婚吧!」男孩子傻楞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猛得把女孩子鋝進懷里,親了一口。隨後便興奮而羞澀的跑掉了!女孩子輕呼一聲,嘴里有淡淡的、咸咸的腥味。呵呵,這讓人期待更令人緊張的初吻,竟然以心愛的女孩被一下咬破了唇而結束。笨手笨腳,淺嘗輒止。
女孩還處在初嘗愛情蜜果的暈眩里,迷糊中拐出樹影,走向宿舍大門。「 !」夜深人靜,好大一聲響,好疼!
「喂!怎麼回來這麼晚!如果所有人都等到門鎖了再回來還讓不讓老頭子睡覺了撒!」大叔凶巴巴地來到門口。
女孩手撫撞上大鐵門的額頭,對著大叔嘿嘿傻笑!大叔一口湖北襄樊口音,加上他的粗啞高嗓門,發起火來,別有一番韻味。這時候,听到動靜的阿姨跑了出來,拽著大叔的胳膊,「你不會好好說話的撒,把孩子嚇壞了撒!」嘴里說著,緊接著跑去開門,還不忘叮囑著︰「回去早點睡,別熬夜了撒!」
?女孩子親昵的拉起阿姨的手,撒著嬌道︰「就知道阿姨最疼我們啦!阿姨,好夢哦!」回頭對著依舊板著臉的大叔做了個鬼臉,在聲聲嘿笑聲中爬上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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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越來越淡,思緒減去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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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青澀美麗的女孩子,如今站立在偏遠小村落的荒草坡上,漫想著莫須有的傳說,遙想那早已遠去的過去,巧笑倩兮,淚光點點。而當年痴情可愛的男孩子也將有自己的妻。就像歌里唱的「可惜不是你」。
有人說這樣一種相思,最是哀怨。那年他對她說︰「天下最是浪漫——惟願,佇立在風中想你。」
可惜可惜可惜不是你,不是我。可惜,緣盡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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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後,曾一起走卻走失那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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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好的歌詞啊,可惜不是她,陪他到最後。
可是緊跟著,不是還有一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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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那是你,牽過我的手,還能感受那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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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閑突然有些恨那作詞家啊,為什麼要把人生寫的如此痛徹心扉呢?
花閑的心,好痛,痛徹心扉。
麻木的爬下土坡,花閑蹣跚著回到至親曾祖的墓前。跪伏在地上,再次泣不成聲。
哭了好一會兒,似乎有些虛月兌了。
換了個姿勢,坐在地上,背靠墓碑,仿若有著回到兒時在太爺爺膝前嬉鬧的幸福和滿足。嘴角含笑,朦朧中,竟是睡著了。
秋陽夕下,風很涼爽,帶著淡淡的暖意。
這塊土地上沒有什麼人影。或許是因為據說是古廟廢墟的的緣故,就連那割草的娃子都沒有過來這邊的。
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背靠一塊大墓碑,安靜的閉著眼楮。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如果有人能夠在此時經過,一定會以為經歷了黃粱一夢,夢中有暖陽,有微風,有荒草,有墓地,還有睡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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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經過。
花閑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個夢。
在花閑出生的老宅子的小院子里,太爺爺坐在他那把獨一無二的老搖椅上,握著把破蒲扇,身前放著小茶幾。茶幾上有花閑愛喝的雞蛋茶,有一袋大塊的bing糖。就像花閑小時候一樣,太爺爺拿個小鐵錘把大塊bing糖砸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太爺爺抬起頭看到站在院子里瞪著他的花閑,向她招了招手,從旁邊拿了把小馬扎讓花閑坐在他的身邊。花閑懷著一顆激動的心乖巧的坐下,拉著太爺爺的手說「太爺,我幫您砸bing糖吧!」太爺爺遞給她喝了雞蛋茶,又給她含了糖。
「丫頭啊,你都長這麼大了,竟還是最愛這雞蛋茶和bing糖。」太爺爺撫了撫花閑的頭,很是欣慰。
「你是我和老太婆的心肝寶貝,是我們永遠放不下的牽掛啊!看看,這些年,你偷偷流了多少眼淚。孩子,記住,日子應該是越過越香甜的。就像這甜甜的bing糖,像這香香的雞蛋茶……」
花閑沉浸在太爺爺的慈祥里,難以自拔。忽听到軟軟的呼喚聲「小閑,過來!」順著記憶,花閑跑進了廚房,那灶台前忙碌的身影,不是太女乃女乃嗎?
花閑撲過去,把太女乃女乃摟在了懷里。嘴里還不停的嘟囔著「太女乃,您怎麼這麼矮了!」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嘩啦啦的留下來。
「你這孩子,不是老婆子矮了,是我的小閑長成大姑娘了。」老人家手拍著花閑的背不停的安撫著。
等花閑平靜下來,太女乃女乃才把鍋里的吃食盛出來,是水餃。
?小茶幾旁,幸福的圍著一家三口。桌子上有好大一碗水餃。花閑在想,這是個夢嗎?如果是,請不要讓我醒來。她好怕幸福太過短暫,手忙腳亂的抓了個水餃就放進了嘴里。太爺爺和太女乃女乃只是溫柔的望著花閑,看她緊張的小女兒嬌態,陣陣心酸。
水餃燙燙的,香香的,滑滑的,只有太女乃女乃才能做出來的幸福味道。花閑在心中一再的確定,這是真的,這不是夢。夢里怎麼會吃到這久違的美味,怎麼會有如此真實的幸福?
小院依舊是小院。坐北朝南四間平房,是花閑出生成長的老房子。東廂房是廚房和倉庫。記得冬天小倉庫里總會堆滿地瓜,晚上睡覺前放一個在窗台上,早上起來去上學,把地瓜偷偷放在小書包里,到了學校和小伙伴們搶來搶去,一人一口,凍得小嘴通紅的,卻是開心的不得了。母親每年也都會蒸熟好多地瓜,切成片,拿到房頂去曬。如果陰天,花閑和哥哥總是第一個提醒母親先把地瓜干收起來。而花閑和哥哥每天放了學,第一件事幾乎就是爬到牆上去看地瓜干干了沒有。地瓜干成功被曬成地瓜干以後,小兄妹兩個就很少能看到地瓜干了。母親隔三差五才會分給小兄妹一人三四塊。小花閑還總不舍得吃。每每央著太女乃女乃去母親房間里偷偷的找給她吃……東屋依舊,只是,如今的東屋里應該沒有地瓜了吧!
小院里還有棗樹,棗樹上結滿了棗子。已經有變紅了的,看著就饞人眼。花閑清晰的記得當年還沒有搬走的時候,每年的九月,棗子成熟了,父親會爬到棗樹上用竹竿使勁的打,棗子劈哩啪啦的掉下來,紅彤彤落一院子。花閑就和哥哥拿了小籃子蹲在地上撿,還會比賽誰撿的多,撿的快。每次撿了棗子,太女乃女乃就會洗好大一盆,放在鍋里蒸,熟了,棗香四溢,滿院飄香。剩下的棗子,大部分都會被放到房頂上去曬,曬干了,以後熬粥喝。過年的時候,太女乃女乃還會用棗子和黏米蒸花閑愛吃的棗年糕。黏黏的,好甜,好好吃。
冬天來了,棗葉都開始枯黃凋落。而隨著冬天的來臨,也會有特有的美味來滿足小花閑。冬日里閑來無事,父親就拿出家里私藏的土槍,擦的錚亮,上好彈珠,去野地里打野兔,每次滿載而歸,太爺就把野兔清理干淨了掛在棗樹上。每當那個時候,小花閑都會搬個小凳子坐在旁邊,安靜的看著小兔子。她會問太爺「太爺,小兔子疼嗎?」太爺總是說「小兔子不疼,因為它知道我們小閑需要它才能更快的長大啊!」那個時候,生活很艱辛,或者說大家都在求溫飽。每個家庭,都在那一畝三分地上,自耕自種,自給自足。而野兔,對一個家庭來說,無疑是最美味的額外大餐。而小花閑盯著那棗樹上的小兔子的時候,口水都啪嗒啪嗒流一地了。(當然了,花閑還是很善良的啦,只是彼時彼刻情有可原啦!)
那個時候呀,肉食真的好稀缺。最多的真的只是野兔哦!也因為此,小花閑也總是會盼著下雪。因為下雪的時候,跟著父親去打野味,既興奮又期待。原野上白茫茫一片,天地陡然間寬廣了起來,野兔在雪地上奔跑,留下一串串腳印,父親沿著野兔腳印一路追蹤,潛伏,發現目標,射擊,野兔中槍倒地。一連串的動作,瀟灑而流利。在那追逐涉獵中,透過時空,花閑感受到生的悸動,死的唯美。
環顧著記憶中熟悉的小院,回憶一片一片席卷而來。花閑捧著水餃,淚流滿面。
太女乃女乃站起來,拿走花閑手中的碗。太爺爺也站了起來,輕輕的說了句「小閑,我和太女乃帶你去個地方!」
待花閑回過神來的時候,花閑發現場景已經自動切換。入眼,是一個小廟。廟很小,年久失修的樣子。進去,只有簡單的三間。正殿只供了一個佛像,泥雕的聖像,雖然古樸簡約,卻彌漫著一種古老神聖的氣息。
?遵從太爺爺和太女乃女乃的囑咐,花閑跪在佛像面前祈禱。太爺爺和太女乃女乃也跪在了身邊。
「人生之目標唯幸福二字,而你是我們留在人世間幸福的終點。」太爺爺的聲音在寂靜的廟堂響起,「孩子,我們兩個已經辭世多年,這些年一直逡巡于此,不忍離去,實在還是因為有心願未了,就是你。前世你曾經欠了很多人的深情,才注定了你此生深陷愛情泥淖,難以自拔。我和老婆子在佛祖面前求情,為你許了一個機會。這一生,一定要真誠對待真摯的感情,抓住幸福,不放手。」
太女乃女乃握著花閑的手,放在嘴邊輕輕呵著氣,那麼溫暖,那麼慈祥的太女乃女乃啊!
「我親愛的小閑,一定會幸福的!」
「以後可不能流那麼多眼淚了!」
忽然間,一股強烈的不安自花閑心中涌出,花閑緊張的拉著太爺太女乃的手,一眨不眨的望著他們。太爺爺太女乃女乃抱了抱花閑,相視而笑。恍惚間,他們的身體飄飛起來,漸漸消失。
?「一定要幸福哦!佛祖保佑我小閑……」聲音也減去漸遠,一切都歸于沉寂。只有那小廟,只有那聖像。
花閑不想哭的,可是,悲傷和不舍充塞于胸,難以自抑。這種痛讓她整個人虛月兌無力,頭暈目眩里,她看到一道柔和的光束將她籠罩其中,慢慢的,花閑失去了知覺。
「果然,只是一簾幽夢哦!」這是花閑最後失去意識之前心中的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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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希望各位能夠懶懶的文風,懶懶真誠希望親們能對文批評指正,給懶懶一些建議。開篇可能會覺得枯燥,下一章就進入正題了啦!
天,冰糖還是禁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