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子時了,房間靜謐溫暖。帳子隔絕出了一方小而溫馨的天地。
也許這個時代的女子並不習慣這樣,但對長生來說,與好友或者姐姐抵足而眠徹夜談心,卻是前世常有的事,心里痛了一下,頓時涌上濃濃的愁緒。前世,今生今生都無法淡忘。
李春桑已經清洗干淨,又擦了些香露,聞不到燻人的酒味,帳子里的溫暖舒適讓她躁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她看著燭光下一身淡紫綢制中衣的長生,眉目姣好、肌膚潤澤,神態恬靜,苦笑一聲︰「姑娘是知書達禮之人,剛才讓姑娘見笑了。說句不怕姑娘笑話的話,芙蓉帳里*宵暖,我好象盼了好多年了,沒想到卻是和你。」
長生撲嗤一聲笑了,呷了一口茶說︰「那是姨娘沒把長生當外人,不過姨娘說話真是意思,此時已是早春,炭火也暖和。確實是*宵暖,可惜長生是素帳,不是芙蓉帳。」
李春桑身著鵝黃色的中衣,長發披散在肩上,蒼白的臉色,略為低垂的眉梢眼角,尖尖的下頜,露齒一笑時別有一番讓人生憐的嬌柔媚態,天生一付標準的小妾模樣,與剛才發酒瘋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只可惜年屆二十七八歲的她已是昨日黃花。
「其實我屋子里的擺設要比你這好的多,枕頭被子上都是我親手繡的鴛鴦,帳子也是真正的芙蓉帳,但卻冷清寂寞的如同冰窖,我就是不想呆在那里,因為我好久都見不到公子,我已失寵多年了。」
長生無奈地看著她眼淚又落下來,是很殘忍,一個有丈夫的妙齡女子獨守空房,她真的很讓人同情,卻不知該怎麼勸。難道要指責林心怡不肯與別人共享丈夫?或者指責謝明澈納了她卻不知珍惜?
也許李春桑只是想說說,她只需做個耐心的听眾就行。
「我是大公子的第一個女人。」李春桑的哀傷怨懟忽然不見了,神情嫵媚而羞澀起來,仿佛新婦初嫁時。
「我本是老夫人身邊一個二等丫頭,我十七歲那年,謝家還在京城,老爺任大隋少府寺卿。夫人說我細心隱忍,性格柔順,將來不會搶了當家主母的風頭,所以把我送與大公子做通房。公子那時只有十六歲,雖尚年少卻已風度翩翩,做事溫和穩重,雖然說不上卿卿我我,卻也一起度過了半年多的美好時光,只可惜我一直未曾生養,後來他就被老爺派出去游學,從那以後我們很少見面。」
長生略算了一下時間,李春桑今年二十八歲,她給明澈做通房時據今已經十一年,謝家老爺任少府寺卿竟是在隋煬帝手里?據她有限的常識里,少府寺專管山澤鹽礦等稅收的,這部分收入要納入皇帝的私人錢庫中去,只有皇帝極其信任之人方可任此職,由此說來謝無涯曾是隨煬帝的心月復,可是大唐建朝之後他不但沒有敗落反而得了世襲的爵位,這卻是為什麼?
李春桑卻不管這些問題,全心全意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大唐建國後。老爺繼續任少府寺卿,並被皇上封為世襲的武功郡伯,謝家搬到這里,我以為公子從此就可以常常陪伴我,至少我可以生下一男半女傍身。可是很快老爺就為他和二公子娶親,少女乃女乃就進門了,他們夫妻很是恩愛,公子從未象對少女乃女乃那樣對過任何女人,從此完全把我拋到腦後。」
長生同情地看著李春桑滿臉的不甘和痛苦,她很理解,她雖是妾,林心怡雖是妻,卻等于是林心怡把原來屬于她的東西全部奪走了,她卻不敢反抗分毫,只希望能拾撿一點點從別人的指縫中漏下的恩愛以慰寂寥,因為人家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與她雲泥之別。
「我雖然很是難過,卻不敢流露私毫妒忌之意,生怕少女乃女乃不容我。我以為等他們新婚期過後,少女乃女乃又是溫婉大度之人,公子定會想起我的,好歹也讓我生下一兒半女有所依傍,誰知從那以後他徹底把我忘到腦後,就是少女乃女乃有身孕期間也不肯進我的屋子,老夫人為此還訓斥了大少女乃女乃,可是公子任誰說什麼都我行我素。後來大少女乃女乃為了安撫我,求了老夫人平了我的奴籍,抬為正式的姨娘算做安慰。」
李春桑閉著眼楮,眼淚無聲的流著。長生不忍她太難過,遞過去一方絲帕不解地問︰「既然如此,為什麼大公子後來還要納三房姨娘?」
「大公子的生母是莫姨娘,莫姨娘因為家貧才被賣入謝府為妾,盧雙娥是她的外甥女,幼年父母雙亡後,莫姨娘求了太夫人允許她入府,太夫人特許不用簽賣身契,就當謝家白養她。盧雙娥長大後卻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大公子,死也不願嫁與別人,莫姨娘苦勸不下,為了不誤她的終身,臨死前求老夫人和大少女乃女乃納她為妾室,少女乃女乃照做了,可公子根本不願踫她,她和我一樣只是擺設。」
長生苦笑一聲搖搖頭,盧雙娥與其他幾位妾室相比,姿容只是中等,本來莫姨娘可能還想找個可靠之人把她嫁了,小家小戶的好好過日子,她卻偏偏不可救藥地愛上了謝明澈,以為憑著表兄表妹情份和莫姨娘的托付,可能會在明澈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可他的心好象被林心怡佔滿了。
「大少女乃女乃離世後,公子又遵從她的遺命納了白梅,前年老夫人逼他續弦未果,就給她納了貧家女子秋姨娘以添丁進口,雖然他不喜歡我們任何一個人,對誰都淡淡的,但對我們還算公平,偶爾也會輪流歇在我們屋里,並不偏寵誰,只有對白梅還能略好一些,大約是看在大少女乃女乃的面子上吧。」
想起白梅。長生心里一跳,听起來明澈還比較專寵她,她與林心怡和明澈一般大,二十多歲才給明澈做了妾室,真的是林心怡為了有人照顧女兒有意搓合,還是另有其因?明澈一直把她帶在身邊,到底是不是真喜歡她?
「我在晉陽見過白姨娘,確實生得好人才,看起來面有悅色,想是在晉陽過得不錯。」
李春桑忽然激動起來,挪過身子一把抓住長生的手︰「府里都在傳是白梅這賤人懷孕了,所以公子才不顧大小姐願不願意派人把陸女乃娘接去照顧她?是不是?到底是不是?」
長生抽出自己的手,不知說什麼好。她又開始激動了,當初老夫人因為她性格柔順才送給明澈做通房,卻絕不會想到她會是今天這幅樣子吧?不少字
李春桑看她遲疑,更加證實了自己的懷疑,捂住臉嚶嚶地哭起來,抽噎著說︰「為什麼有孕的不是我?為什麼我這麼多年卻沒有生下一兒半女?為什麼好事都讓白梅那個賤人佔盡了?公子看在少女乃女乃的面上獨寵她不說,她還先有了身孕!這個賤人雖瞞過了少女乃女乃和公子,卻瞞不過我,我才不信她是什麼好人?」
長生聞言心里一動,她就本就懷疑白梅不象表面上那麼簡單,就試探著問︰「不會吧,我在晉陽見過白姨娘,她生得又文雅又柔弱,很討人喜歡。听說她和大少女乃女乃一般大,卻極忠心耿耿,為了服侍大少女乃女乃一直拖到二十多歲還不肯嫁人,大小女乃女乃離世前覺得對不起她,也為了大小姐身邊有可靠人照顧,才留下遺言讓公子納她為妾的。」
李春桑的聲音頓時尖利起來︰「什麼為了服侍大少女乃女乃一直拖到二十多歲還不肯嫁人!我看她是存心跟大少女乃女乃搶丈夫!大少女乃女乃曾給她找了幾門好親事,她都死活不嫁,背過大少女乃女乃只要看見了公子,這賤人就是一付含情脈脈柔弱可憐的樣子,不就是想給公子做妾嗎?還在大少女乃女乃面前裝老實忠心,幸好公子從未對她上心,不過在這幾年看在大少女乃女乃面子上善待她而已!卻被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先懷了孕!」
長生眸光閃閃。陸女乃娘說的與她全然相反?到底誰是對的?不過白梅懷孕一事,目前只有她與明淨熟知內幕,府里自是有人高興有人恨,卻沒想到李春桑會恨成這樣,若過段時間傳來消息說白梅小產,她會不會暗中舉杯慶賀?
白梅的身孕本就是子虛烏有之事,等明淨與明澈商議好了,肯定會傳來她小產的消息,她的嫉恨到最後就全成了幸災樂禍。
「李姨娘看寬些吧,各人自有各人福,何必為別人的事煩惱?不如努力讓自己過得舒坦一些。」
李春桑卻更加熱切地抓住她的手︰「周姑娘,我剛才的失禮你不要在意,現在能救我的只有你!你能不能幫忙在公子面前說幾句好話,讓他不要對我如此冷淡?只要他肯對我好一點,說不定我也會生下一男半女……」
「李姨娘!我想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個教養姑姑,指不定那天做得不好就被解雇了,就是留在府里,也只有資格管教好大小姐就行,別的事情哪有我指手劃腳的份兒?如果讓我救你,那我就勸姨娘一句,凡是想開些,再沒什麼了!」
長生有些薄怒,她的寂寞和失寵與自己有什麼關系?自己的身份不夠,能力更有限,只能,也只想做好本職工作。
可是李春桑依然不屈不撓︰「大小姐這麼喜歡你,公子又最看重大小姐,你生的又這麼好,公子下次回來一定會納你為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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