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車經過郡城時,四個孩子已經被搖得睡著了,長生倒還無所謂,其他人,包括幾名姨娘,望著郡城的城牆,一個個嚶嚶地哭了起來。
長生明白,她們一定想起了以前錦衣玉食奴婢成群的生活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想起了自己辛辛苦苦攢下的首飾和財物就那麼抄走了,想起自己華麗舒適的屋子、精美的器具、美艷的錦衣就這麼再無緣了,心里肯定很難過。
不止她們,就是自己一個外人,想起在錦姝院度過的歲月,想起不知淪落何處是否有緣再相見的紫葫、維妮姐妹和可樂可喜,想起院里的一花一木,想起遺留著姐姐氣息的遺物,想起這些東西也許早被搶奪一空破壞怠盡,心里也難受極了,只是強忍著才沒有哭泣。
車子離城漸遠,道路也不再是比較平坦的官道,越靠近祖墳所在的山地越難走,好在沒有下雨,就這坑窪不平的道路還是讓大家吃盡了苦頭,長生被搖得五髒六腑都要出來了,天剛黑時,終于到了地方,長生下了車,已經暈頭轉向不辨東西與南北了。
再往前一里地就是謝家祖墳,眼前這座宅子就是明澈今年春天借著以後祭祀時方便歇腳的名義蓋下的,從外面看雖然樸素無華,但卻整齊堅固,還掛著匾,上面寫著「思歸院」倒很象是祭祀時歇腳和暫住之地,並不是長生想象中的農家小院,以明澈的周到,既早有此打算,里面設施應該是齊全的,起碼住進去不會受苦,大家都暗暗松了口氣。
裴家跟來相送的奴才是個能干的人,他點亮早準備好的火把,讓大家下車稍做修整,自己上前去敲緊閉的大門。
很快里面傳來幾聲凶惡的狗叫,有一個中年的男子高聲罵道︰「滾!滾開!以後再來,我放狗咬你!」
眾人面面相覷,老夫人緊緊地皺起眉頭,裴家人上前再敲,听得清一個女人止住了男子想罵人的沖動,好言說︰「大哥,你們快走吧,這宅子和地都不是我們的,我們只是替人家看宅子,我們不能賣,還要等主子回來住呢,你們快走吧,以後再莫說什麼謝家全活不成的話,听著磣人呢,那幾個公子小姐才多大?做人說話不可太絕,小心天報應!快走吧,小心當家的真的放狗咬你們!」
眾人這才松了一口氣,心里的陰雲一掃而空,看來這是兩個忠僕呢,大概這幾天有人看到謝家倒霉了,想低價買謝家祖墳周圍的地和宅子,可這兩個忠僕死活不答應,還威脅要放狗咬人,明澈安排的人真不錯,有他們在,以後不會太苦。
裴家的家奴不再敲門,只是隔著門大聲說︰「大哥開門,我們不是買屋子的,是主子們回來了!快開門接一下!」
里面遲疑了一會,似有人在商量什麼,半晌男子說︰「你們敢騙我,可有你們的苦頭吃,我可牽著狗呢!想好了再讓我開門!」
說著門打開了,兩個年齡不同的男子,象樣子象是父子,一個手里拉著一只狗,看見生人狂叫起來,幾個孩子全被嚇得哭起來,見是女眷,父子意識到果真是主子來了,連忙牽著狗進去喊人,很快出來一個中年女子和兩個年輕女子,看樣子象是母女倆,一個個的手足無措地看著眼前的一眾人。
裴家家奴上前說︰「發什麼愣?還不上前見過主子?這位是謝老夫人,這位是二夫人,這是幾位公子小姐,這是幾位姨娘,快過來給各位主子磕頭!」
那幫人這才反應過來,慌忙跪下,老夫人示意他們起來說︰「謝家巨變,各位想必都听說了,今日幸得皇恩特赦,除了幾位爺們,只有我們這些婦孺出來了,而謝家,就靠我們這些婦孺暫時支撐。剛從門外听到你們都忠心耿耿之人,老身在此謝過你們為謝家守著這塊地方!」
老夫人一福身,那一家四口慌忙嚇得跪下說不敢,男的剛才罵人時很凶,現在見了主子卻有些膽怯,女的看著膽子大些,站起身自我介紹說,她丈夫姓夏,人稱老夏,稱她夏嫂,她兒子今年十七歲,名叫滿倉,兩個女兒一個十五,一個十三,名叫滿園和滿屋。老夏原是明澈的馬倌,武功郡周圍人,只是老家已無親人,後來年老想歸鄉,被明澈派來守祖墳房這座宅子,讓他一家有了去處。
自從謝家出事後,好多人盯上了謝家祖墳旁的這一大塊肥田和這座新蓋的宅子,就到處揚言謝家人已經活不了幾天了,想以極低的價錢強買此地,誰料老夏為人忠心耿耿,一口咬定地和宅子都不是自己的,說什麼也不賣,前幾天還把一個出言不遜的人打了一頓,今天見這麼晚了還有人敲門,以為又是有人尋上來想買地,所以才隔門罵起來。
提起明澈,老夫人眉頭一皺,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夏嫂是個伶俐人,趕緊請她們進去說話,令女兒去燒水做飯,一面安排著眾人的住處,一面指揮老夏和兒子去拿被褥鋪床。
思歸院是五間三進的宅子,兩邊配有耳房,作為別院實在不小,如果謝家的主子全來了,擠擠都有住下。
長生看著夏嫂井井有條的安排著一切,打量著這間整潔的廳堂和簡單實用的家俱,忽然覺得,也許住在思歸院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在老夫人的命令下,幾位姨娘自己跟在夏嫂後面去收拾自己的屋子並鋪床,因為山居冷清,老夫人令四位姨娘兩人住一間屋,也好有個照應,自己帶了年長的錦文住,晚上由夏嫂大女兒上夜,令林心慧帶了一兒一女住在離自己近些的地方,晚上由夏嫂幫忙照看,長生帶著錦姝住在離老夫人不遠的地方,由夏嫂的小女兒上夜,父子兩一如以往分住前後門各帶一只狗守院子,裴家跟來的兩男兩女四個奴才是謝明珠吩咐朱媽送來服侍母親的,只等明天再分工。
一切安排停當,謝家人各去收拾自己的屋子,夏嫂帶著兩個女兒準備晚飯。
很快晚飯上來了,是簡單的幾樣小菜和饅頭、烙餅和黃米粥,散發著農家飯菜特有的香味,很快勾起了大家的食欲。
坐了一天馬車,實在很累,長生和錦姝吃完飯回屋稍做洗浴,這才邊喝茶邊打量這件屋子。
應該說明澈當初蓋這座宅子費了不少心思,能在短短時間蓋成這樣確實不錯。
雖然沒有雕梁畫棟,但外面樸素堅固,門窗屋宇看著都很結實,雖是山居,但晚上關上門窗還是能睡個踏實。里面典雅舒適,家俱簡單實用,全新床帳被褥樸素無華卻厚軟整潔,就連茶具也是全新的,山腳氣溫低,屋里剛生了炭盆,暖氣就已經撲面而來,看來是早有準備,一切都很齊全。
經過這次變故,錦姝變得敏感和細膩了許多,開始知道是往新的住處去,大概是三個月的牢房住怕了,對新住處很是恐懼,一路又都是不平的山路,心里就更害怕了,到了之後發現這宅子確實不錯,分給她的長生姑姑住的屋子就更不錯,小臉上這才有了笑容。
這里的屋子都不大,除了老夫人住的一溜三間,兩間臥房中間廳堂,其余都是里外兩間,里面是臥室,外面類似于現在的起居室,長生帶錦姝住里面,夏嫂的小女兒滿屋住外面隔廂里上夜。
長生開始想讓她回自個屋去睡,不用這麼辛苦,後來想到自己初來乍到,畢竟對情況不熟,滿屋在這里住得時間長,最起碼有些事比自己知道得多。
坐了一天的馬車,一閑下來,長生覺得骨頭架子都要散了,就吩咐滿屋也快去睡,如果明早大家起來了就叫醒她。
正準備哄錦姝好好睡覺,錦姝黑暗中忽然問她︰「姑姑,這間屋子是不是爹爹提前準備好讓我們住的?夏嫂一家是不是也是爹爹找來服侍我們的?爹爹是不是知道我們沒有住處,才蓋這座宅子的?」
長生听得出她語氣里的迫切和喜意,心里一酸,原來她是多麼在乎她的爹爹不是害大家坐牢,而是給大家做了這麼大一件大好事,更在乎她的爹爹想著她念著她,知道她無處可去,給她提前蓋好了宅子。
她摟緊她,細聲地說︰「是的,姝兒說的很對,我不是說了,你的爹爹最疼愛的人就是你,他怎麼不管你?他一定是有什麼非常要緊的事不能來看姝兒,才讓姝兒受了那麼多苦,你看,他不是知道姝兒可能沒有房子住,提前在這里蓋好了房子,還請夏嫂來照顧姝兒嗎?我們大家都跟姝兒沾光了,是不是?快睡吧,別多想,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麼樣子呢?你爹爹見了會心疼的!」
黑暗中看不清錦姝的神情,長生猜她一定是兩眼放光,錦姝連連點頭︰「我知道,我一定好好睡,長得胖胖的見爹爹!」
一夜北風嗚咽,偶爾還有幾聲狗叫,長生卻睡得分外安穩和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