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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誠永遠記得英帝十三年的冬天,北方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肅王死于西宮門前,他抬頭望城牆上一看,剛滿十四歲明慧一瞬不瞬地看著地上鮮紅醒目的血跡,目光中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她顫抖著跑下台階,口中喊著「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卻是一個踉蹌,他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正好落將她接住。
「六哥……」明慧痛呼,差點震破他的耳膜,耳畔久久地回蕩著她那一聲沉痛的尖叫,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她如此大哭,雙目紅腫,身形顫抖不止,他直能拉著她她才不會倒下來。
他不曾想過那個一直驕縱的小女孩兒,會如此上心,也不見得平日里肅王同明慧是多麼親近,明明,她平日里最喜歡黏著的人,是陛下而已。
然而英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轉身離開了。司馬誠支撐著痛哭不止的明慧,很想要問一句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但是看著她那一副模樣,卻是始終沒有問出口。
多年以後,她即便遇上什麼事情,也不見得哭得那麼厲害。
她不愛他,他知道,只是那也沒有什麼關系,京中夫妻相愛著有幾何?這怏怏大朝中結為夫婦者又有幾何?如同定慧公主和靈光那樣的,不過是少數而已,況且,也沒有落得一個好結局。
面對一個送上門來的美貌女子,他有什麼拒絕的理由呢?對于明慧會對她投懷送抱的理由,他再清楚不過了,所以更加接受得心安理得。
司馬誠睜開眼楮,無顏正等待著他的答案,那雙桃花眼中似是有嘲諷的笑意,明明是想要讓他做事,卻並無任何有求于人的味道,他就是那樣一個人。
「好。」他淡淡應答道,手下一松,終于下定了那個決心。
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無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忽然很想問對于他來說忠誠的究竟是誰,所謂的忠誠又是什麼,這麼想,也這麼問出了口。
司馬誠冷哼一聲道︰「你不是最清楚了嗎,就像是你一樣,我們都是忠于自己的人而已。」
無顏輕輕鼓起掌來,哈哈大笑,似是司馬誠的這個回答,最合乎他的心意。
阮胥飛一手帶著她蹲在一層樓木質的屋脊上,司馬誠的聲音有些模糊,最後的無顏的笑聲卻是異常清晰。不過那一句「忠于自己」,她卻是非常清晰地听清楚了。
阮胥飛忽然做了一個悄聲的姿勢,將千秋帶離開一會兒,便遠遠地見到了無顏出來。阮胥飛手目光一凜,千秋低聲說了一句「去吧」。阮胥飛思量了一會兒,並沒有走開,千秋道︰「我也有些話想要對司馬誠說。我的安全你可以放心,後頭不是還有你好幾個手下跟著嗎?」。
阮胥飛看了千秋一眼,便動身跟上了無顏的步伐,他今次會出來,本身就是為了無顏,更何況,那個人是關系到了他父親的死因,如果讓他不要跟上去的話,未免太過小氣了一些。
千秋回頭看那家有些空曠的客棧,讓幾個侍衛先不要進來,自己動身走進了進去。
那名掌櫃依舊眼也不抬地在撥算盤,似乎誰進來他都不關心似的。
千秋踩上那老舊得發出「吱呀吱呀」聲音的樓梯,便看見角落里司馬誠一個人靜坐在那里的身影。
和以往見到的完全不一樣的身影,千秋還清晰地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的時候,正是四歲那年三十晚上在晉國公府,風姿俊朗,氣宇非凡的晉國公爺,若是不知道盧雨蟬的事情,千秋也不會將他往人渣父親上靠邊。
加上之後種種,千秋對于這個人語氣說是失望至極,不如說是厭惡之至,後來將錫粉交給雨鈴霖,也無絲毫罪惡感。
「你還有什麼話要隊來說?」以為是無顏又回來了,司馬誠月兌口而出,卻是見一身白色連裳戴著白色面具的千秋,不禁一愣。
「真是幸會。」千秋說道,「一個人在這等陰森晦暗的地方,怎麼也不像是晉國公爺會干的事情啊,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嗎?」。千秋微微一笑,走近他。
司馬誠面色警惕,道︰「你是誰?」
千秋將面具摘下來,露出原本的面容,見著司馬誠的臉從警惕變為驚愕,又從驚愕轉為微怒,道︰「你怎麼會在這里?」
「總有一些原因的,相比起那些,我更想要知道,關于你的事情。」
「你跟蹤我?」不,他不可能被人跟蹤,「你找我做什麼?」
「像是這等地方,你就算死了,大概也沒有人會想到是我干的吧?」千秋說著將匕首拔出來,刀鋒透著冷冷的寒光,映照出司馬誠的臉,他起身,道︰「你?」
「弒父什麼的,我可是一點都不覺得,不過你放心,我還不至于這麼沖動,還會讓你活著好好享受的,至少要等到明慧公主死後。」千秋又將匕首收了回去,冷冷地看著司馬誠,道,「我只是很好奇,你對于那個賤女人,還真是花費了好大的心血啊,正如無顏所說的,她毀容了,是我下的手,整個人已經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我還廢了她的雙手,將她從高高在上雍容華貴的寶座上月兌了下來,再也囂張不起來」千秋快意地說著,天知道她是有多想要在司馬誠面前發表這樣一番演說。
她才不會就這麼便宜殺了他呢,尾隨的事情一大堆,她喜歡慢慢來。
司馬誠目光森然,盯著她好一會兒,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我不怪你。」
「哈?」千秋好笑起來,道,「你怪我又怎麼樣?這和我預想的似是有些不太符合啊。你和她不是情深似海嗎?你和她不是千古美談嗎?當年拋妻棄女另匿新歡的人,怎麼那麼輕易地就放過了將她害得那麼慘的我呢?」
千秋咬牙,她不想承認,有那麼一剎那想過也許這個人是有什麼原因的,就算是那樣也不能原諒將本尊害死的司馬誠
「你到底愛不愛葉明慧呢?」千秋這個時候突然有些困惑起來,明慧公主不愛他她是知道的,但是這個人呢?曾為了她做到過那個地步,如今她說她是傷害明慧公主的凶手,卻忽然說一句「我不怪你」?她是不會感激的,也不需要感激,她寧願一直就這樣站在司馬誠的對立面,絕對不會擠出哪怕一丁點同情心,她不需要,也完全吝嗇。
她和司馬誠,是完完全全的敵人,她是復仇者,除此之外,不需要其他的身份。
司馬誠的面色籠在陰影里,一直沉默著,二層樓只得她與他二人,千秋盯著司馬誠的一舉一動,道︰「你千萬別說你懺悔了,後悔了這樣混帳的話,因為你不配。我對葉明慧如何,不是你怪不怪來決定的,是我」
千秋厲聲說道,司馬誠緩緩抬起頭來,凝視著這張和他七分相似的臉龐,那雙眼楮中除了恨意再無其他。
「孽子」司馬誠冷冷道,「你若是再出言不遜,就不要怪我。」
這樣子才對啊,這樣子才是她所認識的司馬誠吧?千秋挑眉,她倒是想要看一看,他能對她如何,于是千秋繼續出言不遜道︰「只是你單方面地認為你是我的父親吧,我早就說過了,是你記性不好,那我就再告訴你一次,我只有娘,沒有爹。就算有的話,也是陸展,他比你好了不知道多少,總不至于要害死自己的親生女兒。」
司馬誠狠狠盯著千秋,雙目微紅,一巴掌就要下來,千秋一個後退便躲開,道︰「我早就不是一丁點大能夠讓你打到的年紀了。」
她清晰地記得當年他的一巴掌,將她扇到了桌腳。那個時候實在是太小了,根本就沒有反抗他的力氣,不要以為現在他還能對她怎麼樣
千秋揚起臉,笑道︰「若是我將無顏與你仍有瓜葛的事情告訴陛下,或者將你要換掉長慶關守將的事情告訴陛下,你還會是晉國公嗎?司馬家也到你為止了」
司馬誠目光一變,道︰「你說什麼?」
「你耳朵應該還好用吧?我可是不止听到了一次,到時候就算陛下不完全相信,必然也對你起疑,陛下對無顏是什麼心思你應該最清楚不過。」千秋說道,心中想的卻並非直接告知英帝這些事情,她還想要利用這些來控制司馬誠呢。
「無顏讓你將長慶關的守將換掉,是出于什麼心思,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千秋忽然覺得她應該要感謝一下無顏了,那個時候她若是直接將明慧公主殺了,還真是有些可惜了,現在多好,竟是能夠用那個賤人來左右司馬誠
「你又知道什麼東西」司馬誠斥責道,他緊緊皺著眉頭,對于千秋的臉一陣厭惡,他心中有些矛盾復雜,對于千秋,也並非當初對于盧雨蟬的一味帶出來的厭惡而已,千秋不像是盧雨蟬,她倒是更像是他同明慧的孩子。
「你懂什麼」司馬誠道,「千秋,你自作聰明得太久了。」